第98章
  “今天的霜比前些日子厚了不少,应当是个晴好的日子。”锦月呼吸着新鲜空气说,闭眼脸颊感受着清凉的温度,手轻轻抚摸着小腹——
  已经又微微隆起之势。
  香璇见锦月还在欣赏风景、品评,有些着急——她总觉得锦月实在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姐姐,再过两个时辰四皇子弘凌就要被斩首,你真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锦月只看外面,置若罔闻,香璇忍不住道又喊了声“姐姐”。
  锦月见忽略不过,才淡声说:“你不是站在弘允这边么,怎么劝我去看他。”
  “我是怕姐姐有一日会后悔,因为香璇知道,姐姐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不,你错了,我是铁石心肠的人。”锦月顿了顿,“不要再提弘凌了,你若再提,我只能暂时不见你了……”
  锦月回身去床边坐下,拿了针线缝衣裳。
  香璇不敢再说,看着锦月静谧柔美的侧脸,似有消瘦,忽而明白了:或许姐姐不是不想去见,而是,而是因为昧着良心隐瞒了命案真相,而不敢去面对受害者吧……
  ☆、第74章 1.0.5
  晨阳的光束移上昭珮殿的屋顶的白霜,霜化作水滴,颗颗从瓦当往下坠。
  香璇终于放弃出去了,锦月拿着针线绣了一会儿,从窗户和滴滴下落的水珠,看向正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太阳一刻不停往中空移。待日到中空,那男人就会被处斩。
  锦月的手不由自主攥紧,竟忘了拿着针线。
  “嘶……”
  针扎了指尖好大一滴鲜血流出来。
  “唉!”锦月吸了吸指头,烦躁地丢开针线起身,却忽觉有些头晕目眩,恶心反胃得厉害……
  “娘娘你怎么了?”
  “快传侍医!”
  锦月昏倒,醒来时屋中侍立着一众侍女,以及弘允正在床边关切守候。
  他应当是听闻了消息从康寿殿奔回来的,身上还穿着雪缎银丝线绣的丧服。
  “感觉可好些了?”
  锦月摇摇头:“我没事,让你大老远跑回来,辛苦你了。”
  却听姜瑶兰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本宫还说是什么原因,弘允不让你来给太皇太后上香,竟不想是怀了咱们皇家的子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锦月心中一紧,脸色也起了防备。
  姜瑶兰笑意融融、母仪依旧,款款走来与儿子笑了笑之后,亲切地握住锦月的手、看着锦月的眼睛:“往后你便是本宫真真正正的儿媳妇了。”
  她不顾锦月身子往后轻缩的抗拒,抚摸锦月的小腹,锦月只觉她玄黑带金丝、红宝石的长指甲像极了夺命的凶器。
  “本宫,会好好待你的……”
  姜瑶兰眼中笑意下浮动着只有锦月才读得清楚的暗波,锦月却笑不出,只觉仿佛被美丽优雅的毒蛇盯住。“谢皇后娘娘……”
  御医看罢,开了些安胎的药,正要退下却被锦月暗暗叫住。此时弘允正与皇后在外间叙话,倒并未察觉。
  “娘娘有何吩咐?”
  锦月有些低沉,心中说不出的压抑。“劳烦侍医大人给我……给我开一副能够安睡的汤药,我身体乏累,想沉沉睡一觉。”
  侍医眼皮吃惊地挑了挑,而后想起今日太子处斩,而五皇子妃又曾经……
  于是他立刻领悟,道:“这倒不难,奴才这便开一副,保管娘娘一睡到天黑……”
  ……
  不只昭珮殿的屋顶,皇宫的重楼宫阙亦白霜斑驳。
  宫中檐下、廊中、花园……四处是带刀侍卫队,在搜捕处决东宫余孽。
  栖凤台外。童贵妃与跛着脚的弘实从大门出来,都是满面快意笑容,仿佛太子一死,他们不但大仇得报,并且翻身有望。
  宣室殿中。皇帝难得的亲自精神饱满,亲自听三公九卿上柬商谈如何处理大漠军师,虽然太子还没死,但他们已经在商量太子死后的抚慰工作。
  刑部兵力有限,昨日半夜驻守押送的士兵被东宫余孽一举击杀,血流成河之后,兵力薄弱,是以来大乾宫请圣旨让羽林卫协助押送太子去往东市的法场。
  皇帝冷说了一个“准!”
  而后几员将军随着刑部大人翻身上马,策出宫门,直奔刑部大牢。
  一只秋雀展翅飞过从几人头顶掠过,半片熙攘的城区——长安百姓都起早等待在街道旁看处决太子,而后鸟儿落在刑部大牢灰砖堆砌的屋顶。
  它耸了耸脖子,灵敏的圆眼从墙洞往里头看了看。
  “主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刑部已经进宫请旨调动羽林卫,恐怕片刻之后好不容易攻破的大牢就再次被包围。”江广跪求弘凌赶紧走。
  而弘凌却盘坐地上闭目调息,仿佛听不见。
  任江广怎么劝说,他也不走。
  李生路几番抿唇,终是忍不住急道:“主子,锦月夫人不会来送了。”
  弘凌的眉睫才有了些许动静,露出一丝黑眸。
  李生路:“清晨锦月夫人孕吐,现在皇后正将喜事禀告皇帝,他们一家子欢天喜地呢,哪里还顾得上主子死活呀!”
  弘凌眼眸一闪而过的沉,渐渐收紧了双拳指尖掐破掌心直滴血,几乎一字一字道:
  “我将死,她竟一面,也不来见,绝情,至此……”
  李江二人都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忿。
  因为耽误了时间,弘凌未能在刑部大牢中逃离,被转移到铁笼中,游街前往东市刑场。
  夹道官兵使劲往看热闹的百姓往后押,他们都是慕名来看着叱咤风云、大灭匈奴并且凶名赫赫的四皇子的。
  百姓中竟没有一个人乱扔东西,众人都只是敬畏地看着铁锈囚笼中岿然不动的男人。他如传闻中一样俊美、冷漠,太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依然不能将他照暖。
  他一身玄黑赤金纹长袍,比之嫡皇子的尊贵,竟也毫不逊色——这就是那个,卑贱歹毒的宫女所生的儿子?
  “他杀害了太皇太后?”
  “看着冷冰冰的,但也不像凶狠的杀人犯啊……”
  “我看也是。”
  “他击退匈奴解决边疆大患,是英雄吧……”
  官兵头子听闻百姓窃窃私语,呵斥“都给我住嘴!谁再乱说一句以同党论处!”
  立时四下安静了。
  其实安静与不安静,对弘凌来说都没有区别,这个世界的声音都不再能引起他的兴致。
  人群中劫囚的手下已经万分急切地朝弘凌望来,等着他下命令,可是却总是等不到。
  李生路急得重唉了一声:“主子不会是还等着锦月夫人吧!”
  片刻日到中空,午时已至,监斩官杀令牌落地,刽子手举起大刀。
  弘凌笔直地跪在法场中央。街景、人群、苍天、白日,眼中所见的一切渐渐变作只有黑白二色,他扬眸直视那片稀薄日头,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温暖。
  刽子手大刀极速朝他脖子落下,人群有的闭目有的大睁眼
  冷眼扫了台下,弘凌没有看见锦月,失望,深深闭上眼睛。
  “太子殿下,洒家对不住了!您是英雄好汉,来生洒家做牛做马再向您赎罪。”刽子手抖着满脸肉说罢,粗膀子握刀砍下。
  “嗡”一声,大刀一断为二。刀尖噔地插-在地上,鲜血四溅中一颗圆滚滚地人头咕噜咕噜滚下台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弘凌取下头上束发的长簪,挥手利落斩下了刽子手的头颅。
  鲜红的血溅在他的黑缎金纹袍上,转瞬消失。
  “天既不仁,我弘凌,无需再仁!”
  他冷冷说,人群“啊”地尖叫奔逃,立刻李生路、江广等人的劫囚卫队冲上法场,将士兵、监斩官等人全数斩杀。
  东市一片混乱,百姓来来往往逃窜中露出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在冲撞的人群中失去了方向。
  跟小黎的身量比起来,这些大人就像横冲直撞的怪物,小家伙左躲右躲才不至于被撞倒。
  “叔叔,你知道法场在哪里吗?叔叔……老爷爷,太、太子在哪里呀,哎哎,等等呀……”
  听说太子被处斩,小黎才从西市一路问路来了东市。
  “哪儿来的小乞丐,快滚开……”
  “滚开滚开别挡路……”
  那布衣胖子慌着逃窜,将小黎当乞丐推在地上,小黎哎呀一声痛呼,手肘被摔破了,爬起来拍了拍灰,又锲而不舍地问了几个人。
  那些人都被吓破了胆,哪儿有功夫管个小孩儿。
  “你个小娃娃不怕死吗?太子正在前头杀人,你去他将你也一并杀了!”一赌徒恐吓道。
  小黎不服凝眉:“胡说!我爹爹是好人是神仙,他不会杀人的!你胡说!”
  “嘿嘿,我道是个小乞丐,没想到是个小疯子!你要是太子的儿子我就是太子的爹了!”
  “你……”那无赖说罢就跑,小黎气不过又着急他跑远,捡了一坨稀泥扔过去,却不想砸错了人——
  正是那三五个上官氏派来追捕小家伙的凶巴汉子!
  “小东西在这儿!”
  “快,捉住他!”
  “找你小半月了,小东西真能躲!”被稀泥砸了脸的凶汉子一抹脸上污臭,龇牙咧嘴与同伴一路狂追。
  小黎胜在身子小,在逃窜的人群中灵活地闪躲。
  几汉子既要顾忌躲避冲撞的大人,又要顾着抓孩子,手忙脚乱。
  小黎见有个穿着上乘的员外,慈眉善目的,拉住他手“叔叔叔叔,有几个人人贩子要抓我去卖,救救我、救救我吧……”
  员外见是个可怜的小乞儿,当即应允将孩子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