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明月别枝,惊鹊(下)
  气氛不对。
  辛欢撂下自己的喜怒,挑眸去看白振轩的脸。
  那张依旧平和如月的面容,看不出半点波澜。
  小龟便笑了:“三叔怕是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吧?今晚,终于得着了这个机会。”
  德叔冷笑一声:“圭少爷倒是误会了,如果真是这么以为的,那倒不如问问我们小少爷。”德叔一指立在门外的和郁:“先生对小少爷的感情有多深,想来圭少爷也该明白,可是饶是我们小少爷当年不懂事的时候得罪了咱们二小姐,先生一样叫打手板!”
  “……那天打的呀,我们全家人都要跪下来求了。先生对小少爷尚且如此,那么今晚上圭少爷既然也同样是对二小姐不敬,那自然也该领罚。”
  小龟冷笑,走到白振轩面前去:“三叔如果真的不想收留我的话,当年便直言相告就是了。又何必忍了这几年,直到今晚才寻了这个由头说出来?”
  白振轩终于开口:“家里有家里的规矩,对任何人都适用。小圭你若不犯规矩,那你自然还是我家里的人;可是今晚是你自己犯了规矩,那我也保不得你。”
  白振轩说着转头望向林宁和辛欢:“否则,我身为一家之主,如何向我的妻女交待!”
  面对这样的白振轩,小龟却并无半分失色,他甚至站得比白振轩还要直,唇角勾起讥诮:“无法交待,便不必交待。我又不是当年的小毛头和郁,我不用你来教我做人的道理,我的人生亦不用你来负责。”
  “我今晚无论对欢欢做了什么,那都是我情之所至,都是真心一片,而且我愿意负责她的一生……所以您老真别拿出那份对登徒子的神情对着我。我现在就跟你和三婶说明白:我爱她!我愿意把我的命都交给她!我白圭这辈子活着,都是为了得到她!”
  小龟高高仰起下颌:“我这么说,你懂了吧?”
  小龟说完仿佛还不尽兴,目光掠到和郁面上去:“我跟你外孙不一样。你爱三婶,他如果也喜欢上三婶的女儿,那就乱了套了……那绝对是你这风雅的白先生不能够接受的,所以即便你心疼你外孙,你也要打他,也要站在廊子下头打给所有的人看——你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原则、你的坚持、你的决绝。”
  “他是你外孙,他从小受着你的关爱长大,他甚至连性子都像你——所以这是他活该承受的。但是我不一样。三叔啊,我顶多就是跟你一个姓,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而已;可是其他的,你管不了我。我想爱谁就爱谁,我想要哪个女人就会去抢——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更不在乎你的感受!”
  白振轩尚未说话,林宁却按捺不住冲过来,扬手甩了小龟一记:“你不在乎你三叔,好,这是你们白家的事,我暂且可以不管……可是我是欢欢的母亲!你竟然敢在我眼皮底下,对我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可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白家的子侄,我也不会容你!”
  小龟被打得一愣,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一向柔弱的林宁先动了手。
  辛欢也跟着一惊,连忙跑过来将母亲扶回去:“妈你别担心,我都说了,我真的没事!”
  众人闹腾了半晌,立在门口的和郁终于迈门槛走了进来。月色明晃晃的,偏他站的角度有问题,于是月色只刷白了他的脸,却还是看不清他的眼。
  辛欢瞪着他,心底莫名涌起万种委屈。
  心说:干嘛呀,演鬼片么?或者是惊悚漫画?
  和郁却没给她半分回应,嗓音冰凉无起伏地说:“外公,这样的亲戚便留不得了。不过我们还可仁至义尽,由我出钱再另外给小龟舅舅租一所房子就是了……”
  小龟按捺不住地吼:“和郁,你不用这样折辱我!我不稀罕留在这个家,我自己也租得起房子!”
  “哦,是啊。”和郁缓缓抬眼:“我怎么忘了,小龟舅舅最不操心的,就是钱?”
  眼见势成水火,小龟孤掌难鸣。辛欢心里绞了绞,跨前一步悄然攥住小龟的衣袖,却推了和郁一把:“大人说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小屁孩儿多嘴!”
  辛欢再扭头望白振轩:“今晚的事,总归是我跟他的事。老白你就别管了,交给我不行么?”
  白振轩却摇头:“那怎么行?这是白家,他又姓白,我不能不管。”
  辛欢转了转头:“如果我说,今晚是我让他来的呢?角门是我从里面给打开的,是我约了他来……他来了,我们也没做什么越格的事儿。如果我这么说了,你还坚持撵他么?”
  小龟眯起眼睛望辛欢,用力掩盖住里头的波涛翻涌。
  这样的时候,她还是为他出头,当着所有人的面攥住他的手臂。
  “算了,不用了。”他只对着她一个笑:“你不明白,三叔等这个机会想要撵我走,已经等了很久了。既然今晚机会难得,就让三叔称心如意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
  辛欢不肯放手,一双眸子灼灼望住白振轩:“你想撵谁我不管,谁让你是一家之主。可是既然他恰好是我的人,那你就连我一起下了逐客令吧。我既保不住他,就跟他一起走也就是了。”
  “他,是你的人?”白振轩眯起眼来。
  “没错,”辛欢笃定点头:“他是‘相见欢’的特别助理,当然是我的人。”
  林宁听得云里雾里,走上来劝女儿:“欢欢啊,别忘了他今晚对你做了什么!”
  辛欢点头:“我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不过——他是我的人,我就不能扔下他不管。”
  辛欢悄然回眸,静静望小龟眼睛:“……我心底总归有一重笃定:他不论表现出是什么模样,可是在他心底,总归不会真的害我。”
  .
  小龟死死咬住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小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和郁却打开了话匣子。
  他那张极是上镜的脸原本就小,这一刻看着就更是巴掌大小,整个被月光铺满,只看见白,再没看见别的色:“小姨的话说得好有趣:小姨笃定他不会害你,请问小姨将我们这么一大群人置于何地?小姨难道是想说,他不会害你,敢情我们这一帮子人大半夜地不睡觉了奔过来,不是保护小姨的,反倒是来害小姨的?”
  不讲理就不讲理吧,这混蛋孩子还净讲歪理……辛欢瞪他,他却也不看她。
  辛欢便忍不住冷笑,问白振轩:“老白你从前知道你这亲亲外孙子压根儿就不是你的翻版,而是满嘴刻薄、专讲歪理的八哥儿么?我小时候把你养在笼子里那只给掐死还真掐对了,因为你压根儿不用那只,你身边这就还有一只!”
  辛辛欢一撒泼,全白家人都打哆嗦。小时候追着这小祖宗满院子跑的回忆又来了,德叔和一众家人都表示很紧张。
  辛欢走到和郁跟前儿去……他不是就不让她看见他眼睛么?他不是就整一脸煞白地吓唬人么?那她知难而进,她到他眼前儿去,倒看看他还能怎么藏!
  辛欢压抑住想找个凳子踩着好跟他平齐的念头,伸手将他刘海儿给拨拉一边去,终于找见他那两颗黑亮黑亮的眼珠子,这才仰高了头瞪着他说:“小和子,你还有什么说的?”
  和郁黑瞳里月华闪动:“……不管怎么样,这都大半夜了,小龟也不适合再在你房间里呆着。甭管你说什么,他现在都得走了。”
  辛欢略感意外,还以为他会跟她吵。她便耸耸肩:“有理。”扭头望小龟:“你先走吧,白家有你的屋子,先去睡。旁的事明早再说。”
  为了避免辛欢跟和郁这俩小祖宗又打起来,白振轩也只能叹了口气,带着众人先行离去。林宁想陪着辛欢,辛欢却摆手:“妈去睡吧。也劝劝老白,算给我道个歉,我今晚也顶撞他了。”
  满屋子的人都走了,就和郁还在那杵着。
  辛欢便自在了许多,也不像开始那么怵他,而是伸脚尖去踹他脚踝骨:“你还干嘛呀?走啊!”
  他却闪电般冷不丁一转身,猛地将她抱入怀里,顺势困入*帐!
  夜色浮涌,月华遁走,他如画的眉眼在黑暗交界里现出别样的妖魅:“想撵我走?你想得美!今晚的事,没这么轻易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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