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十一章
  离开超市回到学校之后我也难得的安分了几天。每天准时上课,准时交作业,甚至连学院里一些枯燥的思想教育大会,也去参加了。
  郑燕林对我这样过分“积极”的状态有些不适应,但她也并没有过分注意,因为她已经自认为找到了答案:“就算这个礼拜江一原都不在学校里,陶陶,你也不要这么哀怨和没精神嘛。生活里少了江一原,是不是好像突然少了一个目标?”
  我朝郑燕林安抚地笑笑:“没什么啦,走吧,去吃饭吧。”
  江一原已经走了四天,他被他们建筑系的教授带去t市附近一个乡镇远郊一个湖心岛上写生了,那个岛上有不少明末清初的建筑物。而因为那个湖心岛过于偏远,外加实在太小,不具有什么开发价值,文物保护协会又各种反对市政开发,倒是把湖心岛的原始给保留了下来,这个小岛与t市陆面之间也甚至没有现代化的大桥,而是只是一座木桥,这座木桥追溯起来历史更加悠久,据说是宋代时候建的,虽然有些破旧,但因为湖心岛没有开发项目,因而也一直并没有人去修葺,倒是吸引了不少写生和摄影的去。
  他不在校园,我就不用每天早起给他打水了,但我仍旧按照惯例的每天给他写情书,这已经变成了我的一个习惯,然后我用漂亮的信封把情书装好,塞进他们宿舍的信箱里。
  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江一原去写生后,除了第一天天气还算勉强看得见太阳,之后都开始了强降雨,今天更是公布了暴雨警报。要不是正好顺路去食堂,我都懒得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撑伞去建筑系的宿舍楼。
  一路的雨点很大,外加有大风,雨伞又不够大,根本遮不住斜飞的雨珠撞进怀里,等走到建筑系,我的鞋子进了水,裙子也都湿掉了。
  我原本准备塞完情书就走,却看到不远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她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打伞,穿着红色的及膝长裙,却毫不在意地坐在完全被雨水打湿的台阶上,黑色的头发上垂着水,坐着哭泣。
  我走过去,发现竟然是徐妍。
  我把伞举到她头顶:“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徐妍抬头看了我一眼,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和雨水,她没说话,只是继续哭。
  “怎么回事了?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徐妍这次终于开了口,声音是抽抽搭搭的泣不成声地看着我:“江一原他出事了。”
  我有些顿住,在我的安抚下,徐妍才哽咽着把江一原的事给说明白了。
  这几天大暴雨,湖水涨潮,他所在的岛上的木桥都被冲散了,可是江一原在前几天的写生里淋了大雨,结果重感冒,那个湖心岛上又没有任何医疗设施,甚至连个像样的休息的旅馆也没有,他们一行人都住在当地岛民家里,条件设施都相当破旧,他这么折腾下来,也没法好好休息,复发了哮喘,现在因为木桥被冲走了,根本没法过去送急救药,情况非常危急,他现在已经出现了胸闷和呼吸困难。而湖心岛地处偏远,附近根本没有什么船只也没有摩托艇,即便江家已经动手调用t市内距离最近的可用摩托艇和船只,甚至也着手调动了直升飞机,正在联系愿意前往救援的蛙人,可等这些交通工具和专业人士就位还需要时间。
  “江一原要是等不到那个时候怎么办?陶芊,你说他会出事吗?”徐妍是真的很关心江一原,她此时不修边幅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怎么帮他,江阿姨听到这个消息都昏了过去,现在还住在医院里,本来只是一个写生,怎么知道会遇到这种事,怎么会引起他哮喘复发。一原哥哥还这么年轻,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徐妍抓着我的手:“他会死吗?陶芊,一原哥哥会死吗?”
  她的手是冰冷的。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也没顾及台阶上的雨水,坐到了徐妍的身边,一遍遍拍着她的背,才终于稳定了她的情绪,把她送回了音乐学院,让她舍友好好陪着她。
  然而再回我自己宿舍的路上,我却心里混沌一片。
  死。
  我见证了很多死亡,但从来没把死这个字和江一原联系在一起。他还这么年轻,除了这样一场复发的哮喘,他身体健康,家世良好,他应该有更广阔的人生。命运对他来说刚刚开始。
  我没法接受他会死,就这么年轻的死掉。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我往宿舍走翻出了我的泳镜泳衣,换上泳衣后套上外套,然后转身去了医院,我配了所有适用的哮喘急救喷雾,再去超市买了个防水的袋子,把药水一咕噜装进去,又去体育用品超市买了个救生衣。
  然后我径直打车到了湖心岛所在的那片郊区。
  雨还在下,但已经不是之前那样的暴雨,我打了伞,站在湖边看着湖心被冲垮的桥,湖水因为涨潮非常湍急,此时湖面上连桥的木板都早就冲走了,倒是显得干干净净一片。我目测了一下陆地到湖心岛的距离,觉得并不十分遥远。
  我掏出手机用江一原没拖黑的那个匿名号给他打电话,事情紧急,大不了只能再被拖黑一个号码。
  意外的,接电话的不是江一原。
  “喂?请问你是?抱歉现在江一原没法接电话。”接电话的人声音很疲惫,也很熟悉,他继续道,“如果你有什么要紧事,他身体好了我会转告。”
  “周雅文?”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愣:“是的,你是谁?”
  “你们还在湖心岛吧?江一原的情况怎么样?还能坚持会儿吗?我马上送哮喘的急救喷雾过来,你们再撑会儿。你到湖心岛被冲垮的那个桥头等我。”我顿了顿,“我是陶芊。”
  从周雅文那得知江一原目前情况并不好之后,我不等他的后续反应就挂了电话,把手机也塞进了防水袋。然后我脱下了外套,换上了救生衣,把装满药品的防水袋系在了腰上,打了个死结。我把我脱下来的外套等杂物装在了另外个塑料袋里,藏到了灌木丛里。
  然后看着湖水,我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活动手腕和脚踝,简单做了准备运动,就走进了水里,等水深到我胸口的时候,我戴上泳镜,朝着湖心岛游去。
  湖水比我想象的更冷,水里也比我想象的更黑更深更可怖,水流也比我想象的更湍急,我必须十分用力,必须十分全神贯注,必须咬紧牙关,拼命蹬腿,才能不被水流带偏离方向。而因为水流和风引发的波浪,每次出水探头换气时候我必须十分小心才不会被倒灌水,第一次我没料到这样的浪头,因此第一次探头就被一大个打过来的水花呛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我抬起头,努力地呼吸着,感觉像要挤空了我胸腔里和肺部的最后一口空气,好在这时风浪稍微平静了点,终于让我缓了过来。
  湖底也是纯粹的漆黑。我很害怕。
  下水之前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凭借的不过是一腔孤勇,还有最原始的初衷——我不想江一原死掉。我能游泳,我的水性很好,我想要救他,用我有限的能力去弥补给他造成的困扰和麻烦,就像不断给他打水一样,我的心里一直是愧疚而充满罪恶感的。
  即便此时在冰冷的湖水里,我仍旧能回想起江一原在超市给我的那个冷漠眼神,我在想,如果他知道我这样追求他只是因为那么自私的缘由,或许会更加憎恶我吧,像这样随意的就把自己的人生强加给他人。
  我鼓足了勇气拼命游,湖水里有细小的杂质划过我的脸,在有冲击力的流水中,也让我觉得生疼生疼,我憋着一口气,此刻行进到河中央,我反而不再害怕了,心中有的只是笃定,我要把药送到对岸,不论是否就像是逆着命运的河流一样艰难,我一定要做到,我一定做得到。
  我咬紧牙,对岸比我想象的要远,而游着游着,除了冷之外,我渐渐感到手脚的沉重和划动水波时的迟缓,脑袋也开始被水花打的有些昏沉,身体的支撑力也渐渐下降,原本一直笔直朝着对岸的路线也开始歪斜。可我不能停,一旦停下,我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陶芊!”
  对岸已经越来越近了,我再一次从水里抬起头来,已经能看到岸边站着的人影,是周雅文,他正朝着我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
  而直到我终于脚能触碰到湖底的淤泥,我才终于整个人从水里挣扎着站起来,机械地往前走了两步,此刻的我浑身觉得异常沉重,手脚跟灌了铅一样,好在摸了摸腰间,江一原的药还在。
  我竟然真的游了过来。
  “陶芊!”周雅文的声音异常复杂:“你怎么游过来?!你不要命了吗?这么急的水!”他一把把我从水里扶出来。
  我摘了泳镜,此刻浑身全滴着水,上岸后又被风一吹,冷的直打哆嗦,只好一边抖着手一边把腰间的防水袋解了下来:“这里是江一原的急救药。你快去送给他。”
  周雅文接过防水袋,他脱下了大衣,裹在我身上,帮我紧了紧,那动作竟然难得的柔和。然后他看着我,眼神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他第一次收起了他原本对着我一贯的那种戏谑与挪揄,而是有些异样。
  然后他顿了顿,没有再看我的眼睛,只是帮我提了防水袋:“你跟我去我们住的地方,洗个热水澡,赶紧换个衣服,我带你去房间后马上去给江一原用喷剂。”
  我拉住他的袖子:“别让江一原知道。”
  “什么?”周雅文有些意外。
  “你答应我,用你未来人生的幸福发誓,这所有一切,你都不会告诉江一原,不会告诉任何人,不然你就不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盯着周雅文的眼睛,“你发誓,药是怎么送来的,是谁送来的,你一个字也不能说,之前我给你打电话的通话记录,你也要娶删掉,这件事只能有我们两个知道。江一原绝对不能知道。”
  周雅文也盯着我,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发誓,我不说。”
  我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他一起到了他们住的岛民家里。那房子确实相当简陋,只是一层的小瓦房,房子里有两间房间,其中一间是岛民自己住的,另外一间是周雅文借宿的。房间里没有瓷砖没有墙纸,只有空荡荡的水泥天花板,周雅文把我让进属于他的那个小房间。
  “这是我住的房间,你要不先在这里?房间那就有淋浴的,不过比较简陋。”他站在这种破旧的房子里,似乎也有些局促,然后他转身从床上拿了一套衬衫和裤子丢给我,“这是我的衣服,洗干净的,你待会洗澡好后换上就行。”
  他又指了指我身后的窗户:“江一原就住在隔壁那个房子里,我现在马上就去给他用药,你先洗个澡休息休息吧。”
  说完他拿着防水袋就离开了。我从窗口朝外看,不多时,就看到周雅文的身影,他正朝着隔壁的房子走去,然后我看着他提着袋子走进了那个房子。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是快要淹没我的疲惫和脱力,我抹了一把头发上往下挂的水珠,才拿着周雅文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说是浴室也已经美化了这个小隔间,这个淋浴间非常狭小,边上就是一个茅坑式的厕所,好在没什么异味。
  热水从简易的龙头里冲到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由衷的幸福,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冰冷麻木的手脚也终于似乎解冻了。
  等我洗完出来,周雅文还没回来,我坐在窗边擦头发,又等了半个小时,直等到岛上的暮色暗沉,终于遮盖了所有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写的时候,觉得周雅文也很不错呀…………雅文雅文……这名字也不错呢…………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大约是太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灯,我有些头疼,□□了一声,这才发现黑暗里我的床头似乎坐着什么人。
  “谁?”
  “我。”
  黑暗里周雅文的声音有些不真实感,然后他拉亮了灯,这还是老式的电灯泡,昏黄的灯光下周雅文低着头,只看得出灯光打在他脸上的剪影。
  我按了按额头:“江一原怎么样?”
  “用了喷剂以后已经稳定了,刚才和他父母联系,最晚后天医疗直升机也能调动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应该到那时候没什么问题。”
  我呐呐道:“那就好。”得知江一原无碍,我也算是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这才发现自己口渴的厉害,“你有水吗?哦,对了,你联系徐妍告诉她江一原没事了吗?她好像太担心了,情绪很不稳定。”
  周雅文给我递了杯水,盯着我:“陶芊。”
  他的眼眸漆黑幽深,“你应该听说了吧,江一原家里本来想了一切办法,蛙人、摩托艇、医疗船、医疗直升机,可是调动起来都需要时间,而江一原之前的状态很差,所以他家里也愿意出重金找附近的渔民或者擅长游泳的人游过河送药。”他顿了顿,“可是没有人愿意,即便他们一再加价,还是没有人愿意,因为都说太危险了,雨太大,涨潮的厉害,水流很急,连那个木桥也冲走了,人如果稍有个差池,就会被冲走了,没有人愿意为了那么点钱去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这是周雅文第一次这么正经地和我讲话,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其实也挺好看的。
  他看着我:“陶芊,你竟然会为了江一原就这么直接游泳过来,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喜欢江一原到这种程度。你游过来之前没想过吗?你没想过如果你不像现在这么运气好,如果一旦在湖中有什么万一,你不仅救不了江一原的命,连自己的命也会赔上?你不怕死吗?你不害怕吗?”
  他这个问题倒是让我愣了愣。
  “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江一原就那么死掉,我只是想救他。”我喝了一口水,“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害怕的,我挺害怕的,我也很怕死,可能比一般人还怕死。”我从窗口看了眼隔壁的房子,“不过还好我当时没多想。”
  “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而且江一原的情况也好转了。”我朝着周雅文笑笑。
  我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我其实比他们所有人都怕死,我也是害怕的,我也怕就这么被溺死,或者被水冲走,但在湖中的时候我不敢去想那么多,不敢去想死这个字眼。我妈说过,如果你想做一件事,就不要去想失败后会怎样,要想自己一定能成功,因为当你足够努力和笃定,世上所有的力量都会帮你,这个世界上是有奇迹的。不论是出于歉疚还是补偿,还是别的什么,我想要救江一原,就这么简单。而且最坏能坏成什么样呢?我本来就是一个活不长的人。我有时候惧怕死,有时候又根本不畏惧。
  “陶芊,我还是想不通,你这么喜欢江一原,又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做到这么拼命,为什么又要不让我告诉江一原这一切?”周雅文探究地看着我,“现在我相信你是喜欢他的了,但既然喜欢,既然之前那么追求他,为什么不让他知道这件事,江一原并不是不懂感激的人,你这样努力,他会慢慢喜欢上你也说不定。”
  我望了眼窗外的天空,胡邹了个理由:“我不想让他知道。毕竟如果他因为感激而接受我,那不是爱,我有感情洁癖,不想那样。既然他现在不喜欢我,我去告诉他,我是他的救命恩人,难道准备用道德绑架他对我以身相许吗?何况我就是喜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感觉挺好的,像是女侠一样,很潇洒的,是吧。”
  “陶芊,你真怪。”周雅文用“怪”这个字再定义了我。
  我朝他看了一眼:“快去联系徐妍吧。”
  他倒是没急着去拿手机,而是从外面拿了一份还热乎乎的饭菜给我:“你先吃吧你。我会联系她的。而且我也会帮你和学校请假的。”
  其实挺奇妙的,原本我和周雅文似乎气场总是不和,很不对付,经过今天这么一折腾,倒是神奇的两个人相处和谐起来。我从他手里接过了饭,也没在意形象,就狼吞虎咽吃起来,说起来今天耗费了太多力气,现在还真的很饿。
  吃完一碗我还是有些饿:“还能添吗?”
  周雅文叫了一声:“你是女的吗?怎么吃这么多?你比江一原食量都大!他可不喜欢大胃王的女生!”
  我白了他一眼,周雅文摸了摸鼻子,只能跑去给我添饭。
  岛上的夜色来得快,没有城市里的那些霓虹灯和嘈杂,入夜后,整个周遭就安静了下来,还能隐约听到屋外的虫鸣。
  周雅文从房外抱了个被子回来:“待会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我看了一眼地面,那是完全灰色的水泥地,这间房间又有些潮湿,此刻地上看起来已经积聚了一些夜间的水汽,而周雅文手中的被子也根本不厚实。
  我拍了拍床:“这床挺大的,你要不也睡在上面吧?反正有两床被子。这种地上你睡上一晚,江一原说不定明天恢复了,你倒要进医院了,我可吃不消再挽救一个你。”我大义凛然道,“你放心,我相信你的人品,我不介意。”
  周雅文挑了挑眉:“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他又恢复了他一贯的风格,笑得有些欠扁,“陶芊,从你对江一原的追求来看,你是个相当奔放热情的人啊,而且江一原不如我平易近人,万一你半夜想通了,觉得与其贴江一原的冷屁股,不如和我在一起,于是把持不住怎么办?我岂不是要被玷污了?”
  “那你就睡地上吧!”我没好气地朝周雅文说道,“冻死你拉倒!”
  周雅文倒是没什么其他反应,他耸了耸肩,挺顺从地就真的在地上铺上那被子,关上灯睡了。
  反而倒是我躺在床上有些辗转反侧。江一原现在怎么样了?他好些了吗?脱离危险了吗?只可惜我不能去看他。
  正想的迷迷糊糊的,却听见睡在地上的周雅文开始不断翻身,然后我听到他轻轻用嘴哈气暖手的声音,地上确实是太冷了,他看来根本是被冻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