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侧转过头,挑起了眉:“谁告诉你的?”他嘿嘿一笑,也不答我只道:“在这等不是办法,我去给你打探打探啊。”说完就屁颠屁颠地再往那宾馆走去了。
  本不对他抱希望,可十分钟后就见他一脸得意之色地走出了门,并不过来,只是像招小狗一般的对我招手。我迟疑着走过去,到他身旁时被他揽住肩膀,刚想挣脱就听他压低声说:“别动,我和他们说了咱俩特殊关系,不能露陷。”
  吧台后窃窃私语以及窥探的目光,可却没人拦我们,竟然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电梯。等电梯门一关,我就挣开疯子的手问:“怎么回事?”
  他咧着嘴笑:“山人自有妙计。”
  没心思多在这上面追究,更关注重点:“问出是哪间房没?”
  疯子拍拍胸脯打包票:“我出马你还不放心吗?灰色长风衣,年轻男的?301房。”
  听到疯子按响301房门铃时,躲在一旁偏角里的我说不上来什么心情,这般不过是求得一个认证。所以当听到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时,心中只有一种感觉:果然。
  第187章 故人
  疯子的胡搅蛮缠并没令对方怀疑,很快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疯子踢踏踢踏拖着鞋走过来,我对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电梯。等走进电梯后疯子终于忍不住问:“是不是你认识的啊?”我默点了下头,他眼睛睁圆:“那为什么不出来说话呢?”
  我笑了笑,嘴里某处微泛苦。
  五分钟后疯子苦了一张脸,与我又站在宾馆斜对面的阴暗里,嘀咕着嚷嚷:“都已经确定是认识的了,干嘛不直接找人还要守在楼下呢?”
  我没看他,目光凝在那处,“你先回旅馆吧,不用在这等我。”
  疯子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不行,我不能撇下你不管的。”闻言我蹙了蹙眉,也想不通这人怎么就粘着赶不走了。可没过多久我就无语了,因为那信誓旦旦说不能撇下我不管的人,居然就席地而坐靠在那墙上呼呼大睡起来,还鼾声大作。
  以为会熬到天亮,坐了一天的车身体却很疲乏,听着疯子那呼声也觉困意涌来。但某根神经像是一直被提着一般,所以当那道身影再次出现时我倏然就清醒了。
  眼看对方往我这方向走来,情急之下我也坐下往疯子身旁一靠,领子竖起头埋到底。
  在脚步越渐清晰时,明显地顿了顿有目光射掠而来,但只停留了两秒就移开了,脚步越过。数着步子差不多时我抬起了头,凝向那步伐略快的身影,迟疑只一瞬就起了身追上去。没试图去喊醒疯子,一来以他那呼噜劲估计雷打不打,二来不想他在碍事地黏着。
  没有追得太紧,早前就明白他们这些人的神经是有多敏锐,而且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尽量敛去存在感,要让对方即使防备地回头,也不宜察觉自己。
  但这样跟踪造成的后果就是街头一转弯就又难寻对方踪迹了,此时天光已白,隐约可见路旁有清洁工人在扫地,而树叶稀落满地的街旁,店铺门都是紧闭的,只有一家老中医针灸行门虚掩着。与夜间情形如出一辙,我推开针灸行的门,头顶传来一阵风铃声,一股中药味扑鼻而来。抬起头,只见门楣上方挂了一个古铜色的旧风铃。
  室内昏昏暗暗,不知哪个角落传来声音:“还没开门,晚些再来吧。”循着声音而找,从声音方位判断大约是从内室东墙角传来的,但那处昏黑看不清。
  刻意压低了声缓缓开口:“我需要针灸。”又加了两字:“很急。”
  沉窒了片刻,那声音又问:“什么地方疼?”
  “颈椎。”
  “等着,帮你问问去。”话音落,一个偏矮的黑影从东墙角走出,往后屋而行。从走路姿势来看,像极年迈的老翁驼着背,步伐缓慢。眼看黑影要在暗中消没,我突然开口:“不要再装了,是你。”
  空间沉寂,长久的静滞熬人心尖。
  终于,一声低叹传来,矮着的黑影缓缓挺直,一改刚才苍老,嗓音清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说:“一个人可以改变声、形,但改变不了气息。”
  一声轻笑,他从暗影里走出,“你也学会用气息来辨别人了?”门外微光射进来,首先入目的是黑色的衫深色西裤,我的心有那么一瞬漏跳了半拍。但当目光定在那张俊逸的脸上时,又恢复了平静。
  一年未见,故人,落景寒。
  那张脸上没有初见时的戏虐和吊儿郎当,好似时光敛去,他也变得比以前成熟了。
  两人同时开口,他问:“你为什么会来这边?”我问:“针灸行是你开的?”
  又随而沉默,隔了半分钟落景寒先开了口:“是一个朋友的店,打电话让我过来帮忙看顾一天。”我迈前一步控制呼吸追问:“哪个朋友?”
  落景寒笑了,“一个你不认识的朋友。”
  我顿了顿,沉吟半刻后道:“那我在这等一下吧,最近颈椎疼得不行,得理疗下。”为求逼真,还抬手抚了抚后颈。
  “你真的来看诊?”他语声中带了讶异。
  “我如果说遇上你是巧合,你信吗?”
  他摇头,果断两字:“不信。”转而见我沉默不语又道:“小夏,这真是我一个朋友,不是他。”闻言我也笑了:“我就单纯想治颈椎病,你急着澄清作什么?”
  落景寒神色一僵,我在沉默中冷不丁地又丢过去一句:“既然还遮掩,又何必引我过来?”他倒抽凉气,惊愕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怎么会知道?因为太过顺利,而他的行径是前后矛盾的。
  “如果你不知我在跟踪你,在你进了这间针灸馆后大可不必伪装老人;以此反推,你当是早就发觉我了,是在你刚才停滞宾馆附近片刻看向我所处的昏暗时?”
  落景寒摇头:“更早些。夜半三更有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敲门,我下去吧台一问就将你们二人的形貌打探出来了。”
  不由失笑,真是心急乱投医,还投的是疯子那庸医。在让他去试探301房顾客的同时,以落景寒的警觉又怎会不去追根究底呢?而疯子那形象实在是太令人深刻,工作人员想短暂失忆都难。还以为自己依疯子而靠坐地上,像及了流浪者或者醉汉,殊不知早已落入有心人眼中,反而被钓到此处来。
  既然摊开了说,也省得多费口舌:“说吧,你引我过来为什么事?”
  落景寒指了暗光里唯一一张椅子,“先坐吧。”在我真的坐下后就见他去把门给全部拉开,又推开了紧闭的窗,顿时室内亮堂了。我环顾了下,没见过别的针灸管是如何布局的,但与印象中的有些出入,除了飘散在空气中的中药味,就是一间极普通的屋子,也不见有什么器皿或者药柜什么的。
  “哪个部位疼?”
  我挑了挑眉,看他撩了衣袖,“你难道还会针灸?”
  他笑着说:“针灸不会,会几下推拿。你要真有颈椎病,初期的话最好不要针灸,推拿就能起效。”在他真的要伸手过来时,我往后一退仰了避开,耐心到了尽头,寒起脸道:“既然引我过来就说出目的,没必要整这些有的没的,我还有事。”
  “什么事?”
  我眯起了眼,心中起了疑,难不成白玉案真与他们有关?可怎么可能?实在不信他们会做走私白玉和贩卖男女人口这种事。选择相信直觉,尽管我那么点直觉曾用在他们身上是可笑的结局,但我不信自己连简单的判断能力都丧失了。不是他们没那智商去行这类犯法的事,事实上只要那人想,罪恶必凌驾于正义之上。
  问题是:他不屑!他曾说过猫与老鼠,比较喜欢当猫。
  挥去心中杂念正要开口说话,突觉背后有异样,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觉颈部某处刺疼,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一条纤细的腿。昏沉只在秒瞬间,可意识却还没背离,滚倒在地时听到落景寒惊声在问:“为什么要对她……”
  话没说完就被人截断:“寒,你脑子糊涂了把她引来这?”
  我在昏沉中暗叹:怎么就忘记了有落景寒出现的地方必有曲心画呢?粗心大意到如此,当也该是这下场。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曲心画的声音传过来的空间距离好像离得不是那么近,或许是那注入我脖子里的药剂原因吧。
  后面意识逐渐沉没,只隐约感觉身体在被搬动,但外界声音是听不见了。我沉进了意识黑暗空间,出不来。这是在我知觉复苏后得出的结论。
  在被曲心画偷袭致昏后,也不知她对我使用了什么药剂,意识没有彻底失去,感官知觉却只消失一瞬就回来了。然后浑浑噩噩里几度想要睁开眼皮都徒劳,只知道他们把我移往了某处就搁下,人全离开了。
  起初以为是疲累涌来,意识有片刻抽离,后来我发觉不对劲立即凝敛意识。可又觉整个人好像在下沉,松神时失重的感觉又没了,头变得沉重异常。顿然明白两者只能选其一,要么意识要么感官知觉,我想兼顾不可能。而刚才那一瞬间,我已经选择了感官知觉,于是意识沉到最底空间,再浮不上去。
  这样选择之后的结果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外在空间里有另一个生物存在,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动物。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为对方给我一种极强的危险气息,像凶性毕露、随时可能扑上来噬咬一口的兽;也像暗夜中伺机而动的修罗夜叉,一出击即是湮灭。
  我的后颈条件反射地发凉了,可意识沉在那,除了感受这恐惧感外,什么也做不了。
  唯一庆幸的是对方似乎还没准备将我撕碎,那气息弥漫过来的距离一直没变。但,总有变的时候,不在当下,就是未知的某刻。而那一刻来得很快!当感觉到劲风如箭一般射来时,我只能心中哀嚎却无能为力承受,即刻身上一沉被重重压住,燥热的气息凑近我脖子。
  等着剧痛漫入神经。如此猛而快的扑击,这一口咬下去脖颈必断!
  可等过片刻疼意也没袭来,灼热气息始终没离,就呼在我颈间,森森的诡异。而我从准备一死的惊神中缓过来,就立即从肢体直接碰触中判断伏在我身上的,是人。
  心猛然间抽搐,太过熟悉的类似的遭遇,曾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也是黑暗不可见,一股猛力突然扑至……
  第188章 好久不见?
  意识沉得太深,连画影都不能,仅凭感官知觉没法去确定。想要凝聚心神,但有心无力,只能迟钝地感知身上这重力,脖颈处的呼吸。希望对方能有行动来打破我的幻想,可仿佛时间静止,而这人也风化了一般,竟一动不动这么趴伏着。
  倒是那凶戾之气慢慢褪去了,我感觉不到敌意,大抵是……这条命保住了。
  禁锢始终都没松除,甚至将全身重量都压伏下来,胸口的空气被挤压,而气息就停留在我头侧,每一下呼吸伴随着暖热呼在敏感的颈部皮肤上,使我寒毛竖起。大约数着那呼吸的频率越见清浅,才明白过来对方好似睡着了。
  被这一拨乱,我那沉在底部的意识好像蠢蠢欲动,时有游离的影像一闪而过。最终被感染,无论是感官还是意识,都褪去,沉入了梦乡。
  感觉身体在被拖动中,眯开眼看到斜阳下削短的头发,颀长的身影,顿了半响才领悟过来还是那个梦,少年高城和少年时的我,延续下去了。这次同样我以自己少年的视角看待外界,而此时处境当是我被他击昏后。
  他竟然并没扬长而去,而是……很随意地提了我右腿就这么拖着走。地面不平坦,偶有凹凸的石块,所以可想而知几经磨难,头都被磕了好几下。要知道我在自己少年时的视角里,就等于是感同身受,浑身各处都在疼。
  正暗呼痛时他突然回转过头,冲我咧嘴邪笑:“还以为要再带你溜几圈才会醒呢。”
  把人倒拖着走,有这么溜的嘛?听到女孩声咬牙切齿地问:“你把我敲昏了为什么还不走?”他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返转过身时终于丢下提着的右脚,“我为什么要走?”
  默忍过脚砸在石地上的疼,才撑着身坐起来,这时才觉耳后颈的疼才是最剧烈的,好家伙,他那一记真是下狠手,完全就没顾忌我是个女的。
  只见他拿脚踢了踢我,一脸邪冷:“你还没说我为什么要走呢。”
  “这里是不允许外人进来的。”
  “哦?谁不允许?叫他出来呢,先问过我拳头再说。”
  野蛮、专横、狂傲,是我对少年高城的注解。另外,他那双血红的眸子,以及性格里带了的邪性与戾气,完全毫无遮掩。因为是梦境,所以影像跳跃常有,一晃神后就突然遁入了黑夜,且我走在林中,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像是要跳出来一般。
  “诶,你在不在?”我在黑暗中探问,却很小声。隐约明白我是在找他,但并无人声回应,又走了一段我重复刚才的问题,这次声刚落就见一道黑影迅猛扑来,将我重重砸在地上。
  另一层自主意识滋生:这样扑击的方式,原来是他的老习惯。
  而此时鼻间闻到沉浓的血腥气正来自他,听到自己在问:“你没事吧?”看不清人,只看到那双妖冶的眸闪着诡异的光,粗重的呼吸里尽显戾气,他很狂躁,仅从那扣住我手腕的力量就能判断了。但听他嘴里却冷凉而道:“能有什么事?那几个老家伙以为合起来就能制服我,还给老子放冷枪,哼,我会加倍还回去的。”
  “你别吹了,长官他们都很厉害的。我之前就警告过你了,叫你早点走,你不听。”
  又是重重冷哼,不屑之极我所言,可下一秒突的整个人重量砸下来,头沉沉地歪倒在我耳侧。愣了半刻才明白,他昏过去了。
  梦境中止,意识迅速抽离回到现实,竟然所处情形与最后一个梦境几乎相同。只是我与他都换了时空与地点,而这时的他也只是睡着并非昏厥过去。
  心中猛的一顿,他?!涩涩麻麻的感觉从身体里钻出,蔓延各处,等那层褪去后,就是说不出的刺疼,遍布周身。
  一年了,我从没想过他。这是实话。
  因为懂一些心理学,知道那块顽疤一直在,不管晾多久只要触碰到,还是会自动撕裂开来,然后,生疼。告诉自己,无论喜欢还是爱,当该结束时就结束。也告诉自己,无论曾经还是在孤岛上,他对你好是存了目的、利用、谎言,不要觉得自己在他心中有多与众不同,因为他是这世间最好的心理大师,掌控人性就像吃饭那么简单。
  他捏住了我所有的软肋以及命脉,他听我说过喜欢和爱,却从没回应过来,其实早就已经把答案摊开在那了。所以,他在决定舍弃和离开时,可以走得没有犹豫。
  最后一次这么想他时,我对自己说,假如将来有一天真的如他所言再见,那么我一定会对他说:高城,我不喜欢你,从来。
  当感官知觉凌驾意识,脑子无法作判断,仅仅是那敏感的危机意识感应到危险的存在,就已经心有所感,却偏执地往猛兽身上去想。可现实是,迅猛的一扑,与曾经、梦中一般动作,避无可避,只能让感官跟随了意识一起沉沦,却赤裸裸地梦见少年时。
  到这时,我还能怎么逃避说身上伏着的这个人不是他?
  轻叹,意识回来了,感官知觉也在,眼睛睁开了,我空洞地的瞪着黑暗顶上。
  至始至终脑中都是空白的,本能的呼吸,尽管被完全压制着变得沉重。不知过了多久,伏在身上的人终于动了,最先异常的是气息,明显的一敛,几乎感觉不到脖颈间还有异样。转而他抬起了头,没有像曾经那般戴了夜视镜的绿眸,整个与黑暗融为一体,却不能忽视那强烈的目光盯在我脸上。
  等着他开口,讽刺地想会不会第一句话是:好久不见?
  但过了足有两分钟,空间沉寂到压抑,始终没声音穿透耳膜。我张了张口,苦笑,曲心画的药剂太强,出不来声。看来我想一见面就把那句话掷地有声地丢给他这计划,是夭折了。
  身上一轻,沉伏的重量退开了,不过他人没离开,而是坐在身旁沉默不语。
  有些讽刺的好笑,原来再见是相对无言。唇有些干燥,我刚轻抿了下,就觉微凉的指尖突然触在脖上,身体僵住。眸光禁不住移转,感觉那处指腹在寻找什么,随后就反复摩挲着。我愣了半响才明白,他抚触的是颈动脉,一下背脊有些凉。
  之前在重遇他的冲击里,意识回来了也不曾多想,到此时才发觉他的异常。
  头顶传来动静,我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块方板被抽,光照直射进来,立即幽黑的空间变亮了。我的眼睛受不住这突然的强光,本能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