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谢雨琅瞧着谢琳琅出嫁,倒很是感慨,不由得想起她自己,她还比谢琳琅大了两岁呢,母亲也早就为她相看着人家了,母亲想给她找家清流出息的子弟,身份不必多么高贵,只要品格儿端正,讲规矩。可是父亲却要将她许给世族贵胄之家,也为他自己求个进身之阶。父母二人为此事已不知吵过多少次了,以故到现在还没个着落。这个往日里明媚的姑娘,眉间倒也染上了一丝愁绪。
  谢雅琅在一旁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谢瑶琅还想不到这上头,她一如既往的眼皮子浅,此时正盯着卫长谨头上那串垂下来的红宝石珠子。若不是长姐在旁她不敢乱说话,只怕都已经凑上前去想法子讨要了。谢雅琅瞪了她一眼,她才收了目光,偃旗息鼓了一阵,又实在耐不住心里的想头,又有些跃跃欲试。
  赵氏一直在前院招待客人,谢芳琅本不想来给谢琳琅添妆,但是被赵氏训了一顿,才不情不愿的来了。她本就是直性子,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又被赵氏养得说一不二,不管在哪个姑娘堆儿里,她都能迅速找到对手,再打上一架。此时她也瞧上了卫长谨头上那串珠子,但因上次她讨要谢琳琅的白狐斗篷,不但没要来,还挨了训,便长了教训,于是面上也不显露出来,转身竟看见谢瑶琅一直盯着那珠子看,便张嘴嘲笑道:“瑶姐姐看什么呢竟这么出神?眼睛瞪得那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瑶姐姐见着大罗神仙了呢!”
  谢瑶琅也是个喜欢打嘴仗的,当即便道:“大罗神仙倒是没见,有芳妹妹在这儿杵着,任是谁也不敢上前儿呢!”
  谢芳琅便冷哼了一声,道:“我是妖怪无盐不成?还能吓得人不敢近身了!”
  谢瑶琅便抿嘴一笑,不说话,却也不否认。
  谢芳琅是个点火就着的,当下便一拍桌子,怒道:“你敢骂我!你是什么东西,竟敢骂我?”
  谢雨琅和谢雅琅见她们俩没说几句话就闹得拍桌子,今天是谢琳琅大喜之日,这么多人在场,闹出来实在不好看,便忙又拉扯又劝和了半天。谁承想两个都是不懂事的,劝了半天,两人各自哼了一声,就谁也不理谁了。
  谢琳琅那边又怎会注意到她们小小的口角。等吉时到了,便蒙上盖头,由喜娘扶着,走到垂花门时,便交由弟弟谢全琅牵着。因为谢安琅依然未醒,而谢全琅又实在太小,背姐姐上花轿是不能了。谢全琅高高抬起手臂,牵着谢琳琅,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在前头。等到谢琳琅上花轿时,一直颇为欣喜的谢晋也不禁变了声调,想再对女儿说句话,却怕哽咽出声,终是没说。
  正门外,迎亲队伍的最前头,萧慕着一身皇子衮冕,骑在高头大马上,他本容色冷峻,此时面上却带了微微笑意。
  众人都没承想慕王会亲自来迎亲,莫说是续弦,就是元配大婚,也并不是每个皇子都会去亲迎的。
  谢晋极是高兴,先国礼后家礼,众人都见过礼后,才奏起鼓乐,谢琳琅坐在大红花轿里,随着迎亲队伍,向慕王府行去。行至王府正门,谢琳琅按着喜娘的交待踢轿门,又跨了火盆马鞍,手里被塞了段大红绸带,由萧慕牵着另外一头,向府内走去。
  等拜了堂,走向新房时,萧慕的步子大了些,谢琳琅一时没跟上,便有些趔趄。虽然动作不大,且她身边又有喜娘扶着,可萧慕还是察觉到了,便立住身形,等谢琳琅走近了,他撇了红绸,将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谢琳琅初时一怔,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不轻不重的将他的手甩开,还是紧攥着红绸。
  萧慕见状便不动声色的将手拿开了。
  喜娘在一旁看着颇觉尴尬,心里想着,虽说王爷这么做有些不合礼数,但已成了亲却也无大碍,倒是新王妃这般扫了王爷颜面,有些不懂事了。
  待进了新房,萧慕拿漆红的秤杆子挑了盖头,谢琳琅则一直微微垂首静坐在架子床上。新房里还有几位贵妇,谢琳琅因是新婚,不好随意打谅,也只是看了一眼,见除了王妃服制就是诰命服制,想必都是宗室亲眷。
  都是身份贵重的宗室贵胄,不好嘻闹玩笑,便打趣了几句,全了礼仪也就出去了。
  萧慕坐在谢琳琅身旁,侧首看了她半晌,终究没有说话,就大步走了。
  谢琳琅终于长吁口气。
  碧桃青杏几个都跟着进来伺候,青杏过去将窗子打开,笑道:“姑娘可要沐浴更衣?”
  谢琳琅点点头,青杏便出去准备热水。绿蕉将凤冠帮她取下来,含笑道:“姑娘可是沉得慌罢,这凤冠上的金子和宝石可是足量得很。”
  谢琳琅又脱了外面的翟衣,解了发髻,只着了一件玉色线的红罗中衣,道:“连这翟衣也是沉得很。我饿了这一天了,想先吃些东西。”
  碧桃闻言便将桌子上的碟子端给谢琳琅,自家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饿了一天,岂有不难受的?想了想又道:“这喜糕我瞧着像是和了红色花瓣的菱粉糕,颜色喜人,姑娘先垫垫肚子,一会儿我去厨房看看,让厨房做碗清淡的银丝面来可好?”
  谢琳琅点了点头,又问道:“郑妈妈可回来了?”
  “还没有。”碧桃面上也带着些焦急的神色,但是怕谢琳琅担心,便又安慰道:“不过卫大姑娘既然说国公爷也在帮着找那个小墨大夫,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说完又嘟囔了一句:“这个小墨大夫也是,整日里闲云野鹤的瞎逛!”
  谢琳琅倒笑了,“要不是表姐又说了一回,我还不知道表姐嘴里的小墨就是墨神医呢!他的大名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只不过不论他行医还是为人都走的是野路子,这些世家大族由太医诊治得惯了,看不上他的也多,所以他不耐烦在京城里待着,也是有的。”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赶得巧了,几个月前他还在舅舅府上呢,谁知道后来竟告辞走了。”
  碧桃知道谢琳琅在担心大少爷,这大喜的日子怕惹她烦心,便另找了话头儿转移她的思绪。
  慕王大婚,客人自然不少,除了太子和几位皇子,宫中也来了几位公主,就连一直不喜应酬的宣城长公主也来了。她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胞妹,地位自是不同寻常,这些宗室世家女都是隐隐以她为尊。
  既是喜事,大家面上自然都是喜气洋洋。
  萧慕被几位兄长和臣僚明正言顺的灌了许多酒后,终于寻了个由头,离了席。
  天色已近暗沉,根据皇子大婚仪,两侧共二十四个婢女各提一盏宫灯于前方引路,萧慕便向新房谨兰院走去。
  快到院子门口时,他突然停住脚,其他人便在他身旁静静候着,也不出声。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罢了。”便转身走了。
  ☆、第23章 朝见
  碧桃在外间门口张望了半天,来来回回掀了好几次帘子,最后终于忍不住小声嘱咐青杏道:“你去打听一下,王爷怎地还没过来?是席上还有大人没走?还是王爷喝多了?”
  青杏也早就着急了,这毕竟是姑娘的大婚之夜,王爷迟迟不来,连个来报信的人都没有——她答应一声就跑了出去。
  谢琳琅正坐在针线笼子旁,拿丝线配色。
  碧桃踌躇了一下,提醒道:“姑娘,外院都已经静了下来,想来是席面已经撤了。”
  “嗯。”谢琳琅才回了一声,就见青杏磨磨蹭蹭的挑着帘子在门口站着,便笑道:“怎么出了侯府,倒装起腼腆小姐来,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吧。”
  青杏一脸愤愤,显然是气着了,进了里屋,却依然是吞吞吐吐。
  谢琳琅这才道:“是打听到什么了?”
  青杏点了点头。
  谢琳琅还没说什么,碧桃在一边倒是急得不像样,道:“你倒是快说啊!存心想急死谁不成!”
  青杏本是个嘴角快的爽利性子,只是这次打听到的,她实在是不想说,但是又不能瞒着姑娘,便小声道:“我听照水居院子里打扫的小丫头说,王爷已经去了照水居了。”
  屋子里瞬间沉默下来。
  照水居里住着谁,大家显然都心中有数。
  谢琳琅见她们二人都愁眉苦脸,倒笑了一笑,“罢了,去整理床铺吧,天色这么晚了,你们留下一个值夜,就去睡觉吧。还有木溪,她虽是新提上来的,但她年纪也不小,又是郑妈妈亲自调-教过,教过规矩的,再过两日,让她熟悉一些屋里的事务,便也给她排了班,你们轮流值夜罢。”
  “姑娘还有心思管一个丫头……”青杏小声嘀咕道:“今儿可是王爷和王妃的大婚之夜,王爷怎么能……”又看了看谢琳琅,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碧桃虽然也想说什么,但王爷是主子,她哪里敢张嘴埋怨?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王爷大婚之夜竟不来王妃处,这若是传出去,外面的人不知道会怎么嘲笑姑娘呢!就是王府里这些下人们只怕也没什么好话,都是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她又在心里直叹了好几声气,过去将床铺好,才要伺候谢琳琅休息,就听外面有小丫头禀报,说是周侧妃身边的妈妈来了。
  绿蕉正在外间,便一挑帘子,将人请了进来。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人,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映着精明,她进门后也没请安,而是先将琳琅打量了一遍,心说先头那个王妃如何大的世家涵养,不到两年也就死了,这回这个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简直就是白送!
  见谢琳琅的目光向她扫来,她才露出一个讪讪的笑,照规矩行了礼方道:“回王妃娘娘,周侧妃谴奴婢来告知娘娘,王爷他……已经去了周侧妃的照水居,请王妃娘娘好生安歇吧。”
  见谢琳琅面色如常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又想了想,劝慰道:“王妃娘娘不要多虑,许是王爷心疼娘娘今日出嫁,礼仪繁重,太过劳累的缘故,想让娘娘好生歇息保重身体。王妃娘娘且放宽心,周侧妃也知王妃娘娘辛苦,特意让奴婢给娘娘送了小厨房新炖的燕窝来,孝敬娘娘。”
  谢琳琅打谅了她一眼,从她的周身穿戴以及神情举止上,不难猜出她就是周侧妃身边最得脸的管事妈妈李妈妈。
  谢琳琅在嫁入王府之前,曾对王府诸人颇做过一番了解,这个李妈妈是周侧妃娘家的人,一直跟着受宠的周侧妃,在王府中自然最得脸面。此时见她虽是婉言奉承,面上却露出隐隐得意之色。
  也确实得意的起来。
  王爷成亲当晚连洞房都未入,就去了宠妃房里,主子如此得脸,怎不叫当奴才的得意呢。
  李妈妈见谢琳琅脸上依然神色淡淡,摆摆手随意就将她打发了出来,她半露不露自以为露得恰到好处的那股子得意劲儿,就像是抖在了瞎子面前,不禁有些气闷。不过,她转念一想,就又忍不住喜滋滋起来,再怎么说,周侧妃这一回脸面得的,足够她炫耀个大半年了!
  一旁的青杏见人出去了,愤愤的撇撇嘴,气哼哼的道:“不就是个奴才吗?看她那股子得意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娘娘呢!还送什么破燕窝,姑娘什么没吃过,稀罕她的!”
  碧桃为人老实,一门心思只为谢琳琅着想,忙捂住她的嘴,“你快少说些吧,净想着给姑娘惹祸!”
  青杏一跺脚,不甘道:“姑娘,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不这样算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要闹起来让王府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这个新王妃不得脸?不过,周侧妃……还有笔帐没清算呢!倒正好是个机会。
  碧桃几个见谢琳琅要休息了,便熄了蜡烛,只留了那一双龙凤喜烛不能熄,又伺候谢琳琅躺下,将幔帐挂好了,便一起退了出去。
  按照规矩,虽然她只是王爷的续弦,但也要纳入玉牒并入宫朝见并祭祖的。
  一大清早,谢琳琅吩咐人打水梳洗,王府里收元帕的嬷嬷就过来了,一进门只看见新王妃,找了一圈儿也没见着王爷,再一看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白缎子还放在桌子上的托盘里。
  难道王爷新婚之夜竟没有洞房花烛?
  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她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新王妃……
  谢琳琅示意碧桃。
  碧桃装了个荷包塞到嬷嬷手里,对她道:“嬷嬷不如去照水居一趟,看看王爷是否起了,也好嘱咐人过来告诉王妃一声儿,什么时候入宫。”
  那嬷嬷只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连声说:“好,请王妃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问问。”
  出门时还特意用余光看了新王妃一眼,心下叹息又有些不屑,到底是个小丫头,任事不懂,王爷在新婚之夜去了宠妃房里,不但不知道遮掩着,还让人去问,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亏她还能一副没事儿人一样坐那梳妆,换了别人,恐怕哭都哭死了。
  一路想着一路往照水居的方向去。
  心里想着,这以后在王府里该巴结谁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新妇入宫朝见,依然是要按规制大妆,内务府共制了三件翟衣,一件大婚服,一件朝见服,还有一件是为祭祖所备。这件朝见所穿的翟衣,与大婚时那件喜庆色的不同,而是更显隆重,但穿在身上却都是一样的沉。
  她这里刚收拾停当,刚刚那个嬷嬷就回来回话了,“回王妃娘娘,奴婢去照水居,侧妃娘娘却说王爷还不到寅时就走了,却也不知去了哪里。”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她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抬头小心的看了看新王妃,见她一直面带微笑,心里倒是突然觉得,这位新王妃,其实不像是个好欺负的主儿。
  当下也不敢多留,便告退了。
  走出谨兰院门口时,就见王爷身边的大丫鬟红绫走了进来,忙陪笑打招呼,红绫也对她含笑点头,就进里头去了。
  红绫见了谢琳琅,先依规矩行了大礼,才回道:“今天绝早,宫里有要紧事来请王爷,王爷想着今日要进宫朝见圣上及诸位皇子,但看时辰尚早,便说不必叫王妃起,先就自己入宫去了。只等着王妃娘娘起床,且收拾停当了,让奴婢随王妃娘娘一同入宫。”
  谢琳琅身边的这几个丫鬟都不懂入宫朝见的规仪,她只得信任红绫。
  入了宫门,自乾清宫门外等候,有女官赞引来引她们进去,自左门进入,谢琳琅又拜了四拜后,那个女官赞引便引着她和红绫前往朝乾殿去。
  朝乾殿是皇帝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大殿前共有九九八十一级汉白玉台阶,去一趟朝乾殿如此费劲据说是因为前朝的一桩秘事。
  传言前朝献帝极其宠爱一个回族女子,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册封为明贵妃,因皇后已薨,这个明贵妃因此成为后宫实际的掌权者。
  明贵妃善舞,曾命人于朝乾殿前铸金莲八十一朵,每每踏金莲而舞入朝乾殿。献帝极其信任于她,处理公务时也允其在侧,直到后来西北入侵,才知道她是蛮族陪养的细作。
  故此后朝之人以此为鉴,在朝乾殿前修八十一级台阶,以示阻止后妃入朝乾殿之意。
  意思虽好,爬台阶却着实费劲。
  谢琳琅跟在女官后面,拾级而上。
  快到顶端时,抬起头,萧慕已经等在殿前。
  本朝以紫色为尊,除了皇上所用皆是明黄之外,其下众皇子服制都是以深紫为主。
  萧慕一身紫色窄袖蟒袍,袖端各绣着一团龙纹,腰间垂着金黄色绣云纹朝带,黑发束起以顶珠金冠固定着,在大殿前长身而立。他目光深邃,下颌微微收紧,全身散发出一股凛冽之气。
  萧慕只看了她一眼,就率先向殿内走去。
  红绫在外面候着,谢琳琅也跟着进去。
  此时的皇帝在正殿里高高坐着,面带笑意,待萧慕和谢琳琅一齐行了大礼,才笑着让他们起。又赏了好些东西。
  下首站着诸位皇子,以太子为首,太子身边是二皇子齐王,和三皇子宁王。谢琳琅也一一行过礼。
  三位皇子都是满面含笑,尤其是太子,看上去极为慈爱谦和,倒是个会做太子的。谁不知道太子难做?做得不好,被说成没本事,做得太好,又难免被皇上忌惮。只有拿捏住这好与不好之间的分寸,才能做得长久。
  齐王面上的笑容也颇为真切,倒是宁王,谢琳琅也说不出原因,只是觉得他笑得不大自然。
  朝见过圣上和几位皇子,还要去后宫见礼。如今后宫没有太后皇后,连贵妃亦没有,贵淑德贤四妃,只好按着顺序,由淑妃暂理后宫事。
  淑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如今已年过四十,但是后宫女人,每日都会在保养上花费大量时间,且她妆容精致,打扮适宜,虽然华贵,却并不鲜艳异常,看上去颇有一种娴静如花照水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