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林晏越发笑起来,我阿荠要哄人啊,真是能把死人哄得活转过来。
  沈韶光又说起别,“我每日巡店时候,有好吃新菜,便想着我们林少尹或许爱吃,改日要让他尝尝;有好玩戏弄,便想着讲给你听,又觉得还是让你亲自去看更好,我讲没趣味儿;经过马市,也时常张望,看哪一匹能配上我们林少尹,便是脂粉不买,也要买一匹送给他”
  “今日坐车回来,撩起车帘时看见一个身影有些像你,我回头张望了好久。”
  “真想每日与你相伴。”沈韶光叹息道。
  林晏起先还笑,后面却有些感动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常常想起她,想时时与她在一起
  林晏抬头摸摸沈韶光鬓发和脸,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又凑过去,隔着小桌案,额头对着额头顶一顶,“阿荠啊”
  “嗯”
  “原来两情相悦是这么好一件事。”
  沈韶光用自己好口才省了几十克拉祖母绿项链、三百间屋子别墅、顶级跑车、游艇和小岛,不但获得林美人谅解,还获赠表白大礼包,现实演绎了何谓“一字千金”。
  情场得意沈店主,事业线走得也不错。火锅月刚完,新年宴席接档,几家分店都推出了各种带着吉祥字眼儿大宴小席和应景儿新菜,诗壁上也一片红彤彤、热闹闹,戏弄也排了新年专场,林少尹帮着勘定做序诗集本子也摆在了店里和东西市书肆中。
  林少尹到底河东才子,少年进士,那诗序前散后骈,思致深远,文辞典丽,既有高屋建瓴处,道出读书人读书作文目和意义,又不乏意趣,说了于家国文章外,还要有些乐趣,品茗赏花、焚香听雨、饮宴酬唱,不可当了枯木腐儒。
  有这么一篇序在,整个集子都高端大气上档次了不少,硬生生地把个广告册子弄成了正经出版物感觉。有不少读书人来了翻看诗集,只看了这序,便击节赞叹起来,又问这写序“东堂主人”是谁以林宅在如今沈宅之东缘故,林晏便随意取了这么个号。
  堂倌儿早得主人吩咐,只言是主人家一位朋友。
  士人们有人问“这样文章断不是普通人写,怕是朝中官员吧”
  堂倌儿们如他们主人一样貌似忠厚实则狡猾地一笑,“奴们如何知道主人家事”
  沈韶光听了自己店里以及书肆反馈,觉得自己估计“十年八载”这诗集才有动静响声有点过于保守了,我们林少尹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压缩了这一进程。
  去李相家之前,在沈宅吃朝食时,沈韶光还狠狠地夸奖了一番林晏。林晏诗文是比沈韶光好,但当面论口齿,十个林晏也比不过沈韶光。
  林晏惯常起得早,他到沈宅时,沈韶光才要吃早饭。沈韶光请他同吃,林晏自然不会拒绝。吃饭时,沈韶光说起大家对那篇序推崇,只把林晏说才比李杜韩柳。
  林晏微笑着听她胡吹,心思却偏往了别处,往后几十载,每个清晨都这般与阿荠相对着吃朝食,听她娇俏笑语,真好。然后却又陷入了矛盾中,自己上朝起得早,让她也这么早起来她生得这么娇弱,还是多睡一会儿吧,只休沐日一同吃朝食就好。
  沈韶光哪知道对面优雅地吃鸡汤馄饨林少尹已经想到了“朝朝暮暮”上,犹在吹着彩虹屁。
  吃过饭,如同陪娘子出门郎君们一样,林晏坐在堂上吃茶看书,等着内室娘子更衣打扮。
  过了好一会子,沈韶光才出来。因是新年元正,又是去李相家,沈韶光打扮得颇为喜庆,感觉自己像个大红包。
  林晏微笑着打量她,“好看。”然后自动补充,“今日格外好看。”
  沈韶光笑起来,都会抢答了,林少尹求生欲很强啊。
  今日初三,李悦一朝宰辅,专门空出半天接待他们,其态度让沈韶光动容又惭愧,见了他便依晚辈礼拜下。林晏之前已经与李悦详谈过了,这次主要是沈韶光正式拜见一下这位世伯。
  李悦不避男女之嫌,亲自扶起,仔细端详她,然后叹息,“从前不觉得,现在看,你与令尊鼻子嘴巴长得像极了,只是小女郎家,更柔和些。我是真老眼昏花了,早先竟然没看出来。”
  沈韶光却再次道歉。
  李悦摆摆手,让他们坐。
  看着面前小儿女一对璧人,李悦想起楚九临走时说,“莫要再给人家林少尹说亲了。”自己问他为何,他只笑。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从前朝中便有“楚半眼”之说,说有刑狱案子楚九只看半眼,便能看出其中玄机,看来这本事一点也没放下。又想到老友那夭折仕途,和另一位老友零落沈五也只剩眼前这滴骨血了。
  李悦接着看沈韶光,小小女郎,无父无母,在掖庭那种地方长大,气韵不说,难得这般达观,到底是沈五种
  李悦又想起当年沈五想买一幅前朝名画,到底没舍得买,“要给阿荠攒嫁妆。”如今小女郎到了出嫁时候,他却看不见了。
  沈韶光心里也伤感,面上却带着笑。林晏是他一贯样子,只不时用眼睛余光关切地看看自己小娘子。
  过年不宜说那些伤心事,李悦笑道“我看见你酒肆出那诗集子了,诗好不好不说,那序是极好。”然后意有所指地看林晏。
  林晏微笑,行礼,“是晏戏作,让相公见笑了。”
  李悦笑道“又不是外人,客气什么我说好便是真好,”然后转问沈韶光,“大娘看呢”沈家只此一女,又无近枝,故而沈韶光便是家里大娘。女郎大了,李悦到底不好叫她小字。
  “儿也觉得甚好。”沈韶光不见外,笑眯眯地道。
  李悦哈哈大笑,林晏也无奈地笑了,堂中气氛欢快起来。
  既说到那诗集,自然就说到里面诗,李悦点评了两句其中一首火锅有关诗,又笑道“这又雪又酒又锅子,让我想起那日落雪圣人赐火锅来。去年下雪,圣人赐下还是旧式小鼎,今年就变成了火锅,与你酒肆里一般无二。”宰相午间在政事堂会食,皇帝时常会赐些饮食酒馔去,以表对老臣们爱重。
  “错后,圣人还问滋味如何,神色颇为自得,我便与他说了你酒肆里三十日不重样火锅”李悦有些得意地笑了。
  沈韶光微笑,看来李伯父与今上君臣很是相得啊,可以这样家常玩笑。
  “周相和吴相也说改日一定要去尝尝。”
  沈韶光笑道“为了不给伯父丢人,儿也要把这锅子弄得再丰富些,再好吃些。”
  “已经足够多、足够好了,”李悦笑道,“连能吃了便会做诗文都有,还想怎样”
  沈韶光和林晏都笑起来,他这分明说是那与南烛锅子有关戏弄。
  “小女郎家,这般促狭”李悦笑着说沈韶光,“我猜这本子定是你编”
  沈韶光不“居功”,把自己收集段子办法告诉他。
  李悦纳罕“我们大娘这办法颇有朝廷采风意思啊。”1
  沈韶光这回是实在不好厚着脸皮承认了,看看林晏,用到你时候到了,林少尹
  李悦早看到她那一眼,不待林晏说什么,已笑道“说到那南烛火锅,安然诗文写得越发好了,莫不是这锅子吃得多缘故吧”
  沈韶光林晏同时想起南烛那“入肾添精”功效和前两日两人调笑,沈韶光不争气地红了脸,林晏倒还绷得住,微笑道“确实吃了不少。”
  李悦笑起来,看这小子得意笃定样子,心里又有点酸,若是沈五在,少不得要好好难为一番他,再看沈韶光小女儿态,心里越发酸了,便是沈五在,又能如何女大不中留啊。
  第97章 来了真贵客
  阿圆曾说,自家店里饭菜这般好吃,便是引得圣人来,也不奇怪。谁想到,这话竟然成了真。
  长安城百姓,谁没听过几段天子微服私访故事其中流传最广是玄宗。说风流天子玄宗逛到东市,先是看了胡儿歌舞和吞剑爬杆百戏,然后在邱家老店喝了一碗酪浆,又有一说,是在馥香斋吃樱桃饆饠,自然也有说法是又喝酪浆又吃饆饠,然后去平康坊听曲儿,在那里见到一位既有杨妃之媚又有梅妃之才
  后面发展又不一样了,大凡小娘子们听到版本都是圣人兴致颇佳,亲自打鼓,让那妓子跳了一曲霓裳羽衣舞故而平康霓裳羽衣得过天子亲自指点,与内教坊跳是一样。
  郎君们私人小宴上说就香艳得多,天子少不得要与那妓子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一番,更有甚者说贵妃呷醋而来、捉奸在床,更更有甚者说那妓子本是贵妃所扮,此不过是两人闺房之趣耳
  除了玄宗,也有太宗,高宗、武后便是先帝,也有那么一段说先帝在街上遇到了一个铁口直断道士云云。在这些故事里,酒家食肆常常作为一带而过配角出现,但这次,沈记却是正正经经主角儿。
  过完了元正,又过了人日,上朝上朝,开工开工,但节日味道还是很浓,走在街上人都有点懒洋洋,见了面也还是笑眯眯地说些“新春吉祥,庆寿无疆”之类贺词。
  东市沈记酒肆已经过了客流高峰,沈韶光也懒懒散散地在柜台后一边喝茶,一边与管事聊过几日换新菜单事。
  店门帘子撩开,进来一行四五个人,沈韶光扭头看过去,不由得一怔。
  管事已经走过去招呼了,“客人们新春吉祥。客人们是于楼下堂间宽坐,还是去二楼这一楼堂间看戏弄方便,二楼清静,有高桌椅,又有精致雅间。”
  禁军统领秦祥小心地问“六郎,还是上去吧”
  皇帝点头,当先顺着楼梯走向二楼。
  秦祥,沈韶光远远地见过两次,再参照印象中皇帝脸,便越发笃定了他们身份。皇帝身后另外几个,看形容,也当是内侍和禁军。他们身后又陆续进来几个人,有坐在一楼,有守在二楼,估计门外街上也有。
  这一行人不算招摇,长安贵人又多,店里客人们不在意,正听台上张二郎他们戏弄。
  张二郎大模大样地吩咐“你去与胡六郎说,让他买些好羊肉,我们吃火锅子,只差点羊肉了。”
  “再与冯三郎说,让他带些菜蔬豆腐来,我们吃锅子,还差些菜蔬豆腐。”
  “让李七郎来吃锅子,就说胡六、冯三等都在,就缺他了,让他顺便带条鱼来。”
  “方二郎藏好女儿酒,让他莫要吝啬,带一坛过了,弟兄们共谋一醉。”
  “你万万要嘱咐周四,让他弯去沈记,买一坛子锅底老汤,缺了这个,涮什么都没滋没味”
  扮演奴仆阿窦问“既阿郎请客,我们要备些什么奴一并买了来。”
  “调兵遣将”张二郎老神在在地道,“炉子上烧锅滚水就是。”1
  客人们一片哈哈哈,坐在二楼栏边儿皇帝也“噗嗤”笑了,内侍和禁军们也跟着笑。
  管事回来柜上拿菜谱,沈韶光趁机吩咐了他几句,自家却去了后厨。
  皇帝脸上带着笑意,问酒肆管事“贵店还外卖锅底老汤”
  管事笑道“也是卖,有不少客人总说在家里做不出敝店味儿来,那大半儿是因着缺了这锅底汤缘故。”
  有熟客在楼下对张二郎喊道,“锅呢沈记这锅可是特别打制。”
  张二郎一拍头,“看我那就再加上刘八,让他去问问沈记卖锅子不卖。”
  熟客便抬声喊管事,“管事,管事你们酒肆卖锅子吗”
  管事与面前贵客告了罪,来到楼梯边儿道“我们却不卖锅。叫某说,郎君们要吃锅子还是来小店吃,不说滋味儿不滋味儿,至少不让这等吝啬汉骗了。”说着指指张二郎。
  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话更是引人发笑,众人越发笑起来。
  管事也笑着回来继续招呼皇帝一行。
  皇帝笑赞“贵店好戏弄这是谁想出来”
  管事赔笑道“敝店以特有香糕为酬资,请客人们留下知道滑稽事,然后敝店主人辑选裁剪,一段里往往揉了好几位客人故事,实在也不好说这是谁想出来。”
  皇帝点头,觉得这店主人当真巧思,原来一家酒肆也可以“广开言路”又想,或者应该让人来民间采采风。
  管事奉上菜谱,皇帝低头翻起来。
  沈记菜谱也是酒肆一大特色。除了菜名以外,还有一两句介绍,或者是特色做法,或者是有趣评论,或者是过往食客写诗词,又或者小典故之类,有还画了配图,整个册子装裱得也漂亮,又不同于时下书卷,而是用蝴蝶页装订,翻起来方便得很。
  皇帝本只是随便翻翻,后面却看住了,“有意思不说吃,单看着就有意思。”
  管事赔笑。
  皇帝看身边内侍,内侍岂有不懂,“奴已经记下来了。”回头膳房也弄这么一本儿。
  皇帝点了经典奶汤锅子,又点了一堆羊肉、鱼丸、虾丸之类肉品菜蔬。
  跑堂送来沈韶光安排茶饮、糕点、果子,管事帮着摆好,才带着跑堂退了下去。
  到了后厨,管事把菜单报给沈韶光,沈韶光根据皇帝口味吩咐庖厨备菜。
  管事问“这客人是谁小娘子这般小心。”
  沈韶光对他比个“嘘”动作,并没多说什么。
  火锅菜备得快,沈韶光亲自调了基础蘸料,并些别配料一起放在托盘上。管事进来,带着跑堂送了上去。
  皇帝正翻看桌上诗集,笑问管事“这写序东堂主人是谁倒是高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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