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火羽劫(三)
  段崎非问:“当初皇帝平安回京,‘讳天’在暗中出力不小。那末后来的复辟成功,‘讳天’有没有继续在暗中插手呢?”
  穆静微不及回答,傅高唐抢着接话:“有!当时帮助朱祁镇的人有三种。第一种为在朝党,主要是石亨、徐有贞和曹吉祥这几股势力;第二种便为一些躲在暗处掺合的武林帮派,传说‘讳天’出力最多,隐隐然为龙头老大;第三种,则是一些虽然落单、无门无派,但武功很高且野心勃勃的江湖人物。”
  小弟子刺猬笑道:“前两种还能理解,但,师父呀,那第三种江湖人物,又是怎样的角色——毫无帮派后台,竟也能和皇帝结交?”
  傅高唐道:“能被朱祁镇收罗的江湖人物,武功心智自然远远超过常人。何况第三种人的数量非常稀少。”
  穆青露好奇地问:“二师伯,他们都是有名的江湖独行侠吗?说几个名字来听听嘛。”
  傅高唐略略迟疑,说:“他们一旦投诚朝廷,便不再行走江湖,你们年纪小,多半没听过那些名字。”
  他不肯说,就连段崎非也益发好奇,众人一起问:“没关系,说来听听嘛,以后万一碰到了也好留神呀。”
  傅高唐犹豫一会,似下定决心地道:“也罢!反正你们早晚都会听说。那第三种人当中,武功最强,护主功劳也最高的那一个,名叫……”
  他顿了一顿,似不经意朝穆静微瞥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出三个字:
  “朱云离。”
  陡听“乒”的一声,却是瓷杯在穆静微手中不小心被捏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
  穆青露正挨着他坐,骤不及防,被淋了不少热茶,嗳的叫道:“爹爹,烫死我啦。”
  穆静微闻声一惊,猝然立起:“露儿,有没有受伤,让爹看看。”
  穆青露低头朝手背上呼呼吹了十几口气:“还好,有些红,没甚么大碍。”她接过段崎非递来的毛巾:“谢谢你啊,小非。”
  傅高唐道:“老三,瞧你失态的,赶紧擦干净。”
  穆静微拿着毛巾,好一会都没有去擦。他默默伫立,似在平息心情,过了很久才复愣愣地坐下。穆青露摇着他问:“爹爹,您也被茶水浇啦,疼吗?”
  穆静微被她轻唤,猛地一怔,方清醒过来,目光闪动,道:“……没什么,爹爹不疼……来,我们继续讲故事。”
  他定了定神,向众人说:“讳天从夺门之变一事中究竟获得了多大好处,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但越这样,越发引起江湖上其他人的妒忌。讳天中人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些,是以之后几年反而不像先前那般亦正亦邪,甚至做了不少正事。但是——可惜!树大招风,他人的红眼和嫉妒,终究未能消除得了。”
  傅高唐道:“讳天最兴盛的年代,大约便在正统十四年到天顺元年间,总共也只八、九年。正应了盛极必衰的道理。”
  段崎非问:“讳天是如何没落的?”
  穆静微道:“景泰八年末,武林中传出一个惊人消息,凤皇被人合力剿杀在昆仑山!从此讳天走向衰落,派中绝大多数成员从那时起不知所终。”
  金桂子在旁道:“我有印象。凤皇被杀之事在武林中引起了极大轰动,据说她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已全然结冰,身上大大小小共四十六处创口,枪钩刀剑掌,什么伤都有……一开始光凭衣饰还不敢确认她的身份,直到叛变者‘鸣蛇’亲自出面指认,方才确定。当时先父尚在世,也常涉足江湖大事,我还特地问过他知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人参与剿杀了凤皇,但却一无所获。”
  穆青露掰着手指头儿计算着:“如今正为天顺六年,六年前……我刚过十二岁,天天呆在山庄里练武,对外面的风波可是懵然全不知。”
  段崎非道:“嗯,我在天台山中,也未曾听说过。”
  穆静微道:“凤皇一死,讳天迅速凋落。距今整整六年,讳天中人再不曾出现于江湖中。”
  段崎非问:“师父,讳天同咱们天台派之间,从前可曾有过瓜葛?”
  穆静微略略扫他一眼:“从没来往,亦无瓜葛。”
  段崎非奇道:“那可怪了,为甚么消隐多年的讳天成员如今会专门来刺杀四师叔呢?”
  穆静微表情莫测,没有答话。倒是傅高唐在旁大声说:“依我看,答案简单得很,八成是某人雇他们来的——”
  穆静微陡然站起,截住他的话头:“徒劳瞎猜,有害无益,今日就暂且讲到此。话说回来,提醒一下大家,这几日在城中行走定要注意安全,最好别独自外出。”
  穆青露笑道:“爹爹怕讳天的人卷土重来么?我不怕!”
  穆静微瞪她一眼:“不准托大。乖乖呆着,别到处乱跑。等你们四师叔重新赶到,我还有别的事要告诉大伙。”
  段崎非闻言忧虑道:“万一四师叔再来之时又被刺客盯上,怎么办?”
  穆静微道:“紫骝山庄必会派人护送,倒不用太担心。不过等她养完伤再上路,恐怕至少半个月后才能到。”
  穆青露本已蹦蹦跳跳要出屋,听他这么说,又转回身倚了门问:“咦,庄里要派人陪四师叔来吗?会是谁呢?”
  穆静微摇头一笑,刚要回答,傅高唐已在另一头哈哈大笑:“你想你的翼哥哥来,对不对啊?”
  穆青露被他说中心事,满面通红道:“我有么?我有么?哼。”扭头便跑。
  众人纷纷笑出声。唯有段崎非怔怔望了她背影,暗想这一路来她都同自己说说笑笑,虽然嘴上从没提过翼师兄,却原来心中始终记挂着他。正转念间,见诸位弟子已鱼贯走出房间,便也起身跟上。一路走一路犹自想,倘若能有甚么人在千里之外也如此惦念自己,那就算为她送掉性命也心甘情愿。前思后想,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