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那两个位置为何一直空着?”叶莲灯问。
  “那是留给大漈使臣的。”宁绝淡笑,微蹙的剑眉被刻意地舒展开,“大漈目前是疆域最广、实力最强的国家,难免心高气傲,晚些时候到也情有可原。”
  “你想吞并它吗?”叶莲灯把玩着桌上空了的酒盏,未曾抬头。
  “王妃又在开玩笑了。”宁绝摇摇头,一边为二人斟满酒。
  “呵!野心是王室应有的东西,你谦虚什么?”
  叶莲灯调侃道。
  说罢,她饮下一杯酒,又斟满,却不再饮下,只是凝视着杯中倒影。
  “五年里,你以雷霆之速亲征覆灭了与晋国结盟的两个小国,晋国孤立无援,晋国虽人口众多,兵强马壮,可惜那劳什子国君昏庸无道,万不敢与你为敌,盟国倾灭后不久,便派人送来了缔盟书,北周也有意与你示好。”
  叶莲灯摩挲着玉制的酒杯的侧壁。
  “西边与北边的疆域已如你的囊中物一般,只剩东边仅一城之隔的大漈、东洛两个铁血盟国。而东洛离得远……”
  “所以?”宁绝微抿一口酒,挑眉道。
  “所以,你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大漈。”叶莲灯沉声静气地说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在这大殿上各国来使面前说这种话,王妃当真想置本王于死地吗?”压低了声音,宁绝欢愉地笑笑,灼灼桃花眼里一分怒气也没有沾染。
  “胡说一通而已,打不过你,还不能让我逞逞口舌之快吗?”
  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宁绝臂肘侧支额角,一脸讪笑:“王妃打不过本王?哪一次惹你不高兴本王不是被你按在地上打?这个玩笑更是真开大了。”
  叶莲灯轻轻一笑,低眉沉默了一瞬,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串琤琮琴音打断。
  只听琤然一声,一把朱红的七弦瑶琴破空而至,带着劲弩般生猛的力道从门外飞入,直直刺向宁绝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宁绝日常吃瘪以及正宫的愤怒。
  总算要出宫了~
  第7章 陆夜宴(下)
  宁绝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轻哼一声,正打算一掌击碎那瑶琴,身边的叶莲灯已经踩上几案一跃而起,迅猛稳准地接住了瑶琴。
  “琤琤——”
  瑶琴的力道远超她的想象,她轻旋鬼步,才堪堪立住。
  在场的宾客大多武艺不精,方才的动作皆是发生在一瞬间,许多人已经看呆了。奏乐的乐师们也惊得忘了手上的动作,刹那间大殿内静得诡异。
  又是琤琮一声,叶莲灯冷眉一蹙,傲然将瑶琴掷向飞来的方向,厉声道:“是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在此故弄玄虚?”
  叶莲灯冷冽的眸子里又燃起了明丽的火光。
  宁绝后悔了,他应该一掌击碎那瑶琴。
  那种火光清亮炽热,是她极度兴奋时才会有的眸光,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流光滟潋、璀璨夺目,只消一眼,便令人甘愿沉沦。
  “琤琤——”琴在空中如利剑飞速移动,忽然不知从何处凌空发出一股内劲,激起琴音作响。
  下一刻,只见一抹红影接住了瑶琴,身法快如鬼魅。
  那人当即一扬袖席地而坐,指尖又轻捻两三下,调试音调似的吟了句:“红酥手,黄藤酒。”
  琴音如古玉相扣,嗓音若深涧流泉。
  好一会儿,宾客们终于回过神来。
  只见膝枕瑶琴的男子一袭红衣,墨发如绸,冷魅双眸似将融未融的春雪般润泽。
  他扬眸一笑,双目里又仿佛燃了星辰焰火,活脱脱一个绝色的妖孽男人。
  可叶莲灯有些失望。
  一点也不像昨夜那人。
  那人的气质是安静从容的,一如瑶琴弦音,音韵浅淡,却平白夺人心魂。
  而此人如此张扬。
  “在下大漈御前琴师墨行,奉陛下之命,前来为晏国国君祝寿。”墨行面向顺承帝说道,眸光掠过与他对面相视的叶莲灯,“方才没把握好力道,险些伤了摄政王与王妃,在下惶恐万分。”
  惶恐?
  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叶莲灯微微一笑,挥袖走到宁绝身边坐下。
  来人不简单,也算有好戏看了。
  宁绝则把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顺承帝长子益王却接道:“怎么,大漈就你一个人来?”
  这次的宴会虽是由宁绝操办,但晚宴上扮演主持圆场角色的却是这位益王宁煜。
  “使臣大人正巧闹了肚子,让在下先过来献艺。在下面皮薄在外面纠结了好一阵子,不好意思出场,就想着先把琴放到大殿上后,在下再过去便不会感到羞怯。”
  场上不少人已经被逗得哈哈大笑,只顾看他那宫廷伶人惯用的乞怜伎俩,似乎忘了刚才他以是何种鬼魅的武功现身的。
  叶莲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墨行收放自如地与人调笑,很快殿内又恢复了祥和的气氛。
  他一颦一笑的动作都像极了青楼女子,偏偏怎么看都不觉得有失男子气概,他红衣下半袒的胸膛结实有力,并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的“勾引”,不加任何目的与修饰,便足以撩人心弦。
  “墨行先生既是来为陛下祝寿献艺的,还不快些让我们一饱耳福。”东洛使臣满脸笑意地催道。
  “在下知晓了。就弹一曲《钗头凤》如何?”说话的同时,已经一钩一挑弹了起来。
  “这曲子太凄切,换一首吧。”宁绝淡淡打断他,神色自若。
  “在下只会两首曲子,这一曲不行那就只能换另一首了。”墨行的声音里乍然填了一分冷意。
  他垂眸闭目,手中再起的已是截然不同的琴韵。
  琴声平淡深远,缓缓弹去,时而又略带铿锵振愤之音,如一副大椽挥就而成的笔墨气韵图,若不细心领略,自觉无味。
  仔细一品,抑扬顿挫,起伏虚灵,方觉其中有大漠孤烟金戈铁马,也有儿女情长,流水人家。
  曲调的最后一段,绵绵密密,曲中竟有剑意澎湃汹涌,涛浪雪藏。
  叶莲灯并未听过这首曲子,曲意深处与《广陵散》相和,但较之更加意境深远,指取古劲中,自有侠者大义。
  墨行弹了一刻有余,弹完了很久,依然鸦雀无声。
  叶莲灯只觉得他众剑藏于胸壑,比起宁绝,更是深藏不露。
  是昨夜那人吗?
  她击掌赞道:“墨先生当真不简单,敢问这是什么曲子?”
  墨行浅笑,并未过于在意“不简单”三个字,一双看得在场不少的随行女眷心花乱颤:“说是一曲,不如说是在下随性而作的曲目,拿不出台面的,王妃谬赞。”
  “可是由嵇叔夜的《广陵散》改编而来?”
  墨行淡淡地看着叶莲灯,眼中含笑:“原来王妃也是通晓音律之人,确实如此。”
  “非也,略知一二罢了。”
  作为盗版王妃,她自然要多了解一些有关正版的知识,而琴技则是澜炽拿首技艺之一。
  叶莲灯虽然没有半点音乐天赋,但是她贵在努力。
  澜炽离开前,偷偷藏了大量乐理知识和琴谱,这些都被漪澜殿翻了底朝天,想要寻找线索的她成功寻获。
  澜炽的字体相当娟秀,为她这个冒牌货做的准备很是充分,乐理知识从最简单的到最复杂的都介绍得巨细无遗,果真是有备而去。
  叶莲灯唇角一弯,继续道:
  “只是曲中多了征尘和剑意,墨先生许是向往大漠黄沙?”
  向往大漠里扬鞭驾马、行侠仗义的自由生活。
  墨行妖娆勾唇。
  “王妃领悟得如此透彻,可是亲眼见过大漠孤烟的景致?”
  “墨琴师,本王的王妃去过哪里,与你并无干系吧。”宁绝一直保持缄默不言,忽然开口,声如寒冰。
  与此同时,叶莲灯也答道。
  “未曾。”她没有理会宁绝,接着道,“但是一直想去看看。”
  “墨琴师,曲子奏完了,请上座吧。”
  宁绝不紧不慢地说到,语气不容质疑。
  “摄政王对王妃真是宠爱,硬要打断她与你之外的任何人的对话吗?只是究竟这是宠爱还是禁锢呢?”
  墨行忽然挑眉,慵懒却藏着锋利的眼神,依旧枕着琴一动不动。在场的人都知道这话一说出,无异于触及了宁绝的逆鳞。
  “墨先生僭越了!”一句话厉声喝出,“本宫和夫君的事情确实与你毫无干系。”
  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这句话竟出自叶莲灯。
  最惊讶的是宁绝,她从未在人前人后给过他好脸色,更别提为他说话了。
  但是这样的反应却好似在墨行的意料之中,他魅惑浅笑一声,遥施一礼,抱起瑶琴悠悠走到宁绝二人对面坐了下来。
  气氛凝固了那么一刹那。
  大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蓝色官服,相貌普通的男子喘着粗气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名手持承盘的小厮。
  宁绝蹙眉。
  “见过摄政王,微臣是大漈碚县县丞,奉大漈君王之命护送一件贺礼来为顺承帝祝寿。”
  居然让小小县丞作为来使前来祝寿,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宁绝眯了眯眼,道:“派人呈上来吧。”
  因为墨行的出现,红装舞女们的舞曲被打断,她们在一曲舞罢后本是要送给各大权贵的,现在进退两难,只得立在殿内较为空旷的两侧。
  其中一名舞女身姿最为窈窕,许是想要出头,落个好去处,她离得那小厮又最近,当即接过小厮的承盘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