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雪地
  皇上继续道:“此案纵使不查,世人也在疑着朕,当年若不办于府,今日于氏女是太子妃,他日还是皇后,这样的外戚是你最大的后患。”
  傅君兮沉眸道:“儿臣知道,母后给的太子妃位,是于府覆灭的索因。”
  皇上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下,沉默了片刻,后道:“萧馨儿这样蠢笨的女子亦知朕不喜于府,想借朕的手办了于氏女,世人又岂会不知。此案若是翻了,就坐实了朕冤杀的过错。朕该当如何,以死谢罪?”
  傅君兮跪得笔直,紧闭着唇,垂眸不言。
  皇上长长叹息了一声,“你该像你母后的绝情,却偏生像了朕,朕也不似你这般为了个女子亲爹不认。”
  傅君兮撇了撇嘴角,他气恼父皇不懂,翻旧案不只是为了阿月,还有良知,更气恼父皇到今日仍不懂母后,仍要说她绝情。
  “父皇到现在都认为绝情的是母后吗,绝情的是你。你在她死后都不能隧其所愿,背道而驰,却怨母后弃你而去。阿月的爹娘皆是母后的知己挚友,父皇,你不翻这个冤案,何颜面对我母后?”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话,无怨无悔无惧的看着他父皇的背影。
  皇上的身躯一颤,怔过之后,怒而将案牍上的东西拂了满地。
  外头听到声响的侍从闻声推进门来,皇上怒道:“滚出去!”
  侍从们慌忙退出后,皇上抓着太子的肩膀,迫使的他站了起来,满眼猩红触目惊心。
  “傅君兮,朕一贯忍你纵你,到底惯坏了你,你这般不忠不孝,当真以为朕不能废了你?”
  近在咫尺的凉薄目光,冰寒入骨三分,傅君兮怔怔的看着这样的父皇,胸间似坍塌了一块儿,绝望的闭上了眼。
  父皇曾说过,为他苟活于世,为他谋求盛世,无论他如何顽劣不堪,这天下是他的天下,父皇也是他一人的父皇。
  他高估了自己和母后在父皇心中的分量,若非如此,母后又怎会临死不愿见父皇。
  他终究是弄错了。
  皇上猝不及防的揣开门,扒门偷听的几个侍卫颤抖着跪了一地。
  “都杀了。”
  皇上离去前冷冷的丢下三个字,门口手起刀落,血溅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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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生辰的次日,在府中与皇上起了争执,皇上怒杀一众侍从。
  因何起的争执无人得知,血溅太子府之事在金陵城迅速传得沸沸扬扬。
  虽未废太子,却免了太子的监国之权。太子也是个倔脾气,就留在了宫外府中,整整两月不踏进皇宫,未上朝议事。
  也在此时,被世人遗忘了多年的二皇子突然养入淑妃名下,淑妃晋为淑贵妃。
  世人看来这意味着储君之位不稳,二皇子宫中门庭若市,朝臣猜测陛下有封王之意。
  尽管如此,半壁朝廷的臣子仍不放弃为太子上奏,颂其仁政建业。
  然这些奏折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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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鹅毛大雪纷扬之时,一辆马车驶出秦府,一路辗转之后入了坟冢遍地的荒山。
  秦太师带着秦修和于菱月踏雪到了一无字碑前,沉声道:“菱月,当年情势不堪,我只能将你家人草草葬在此处,也无法立碑题字。今日是他们的忌日,总该带你来看看他们。”
  于菱月看向这坟冢,心间沉重万分,跪在了碑前。
  这一跪,她仿佛见了父母亲身穿囚服,在如此冬日里被押赴邢台的模样,以及当年百姓恸哭的惨状。
  秦修吸了口凉气,慌忙拉她起身,“地上凉,赶紧起来。”
  于菱月很快稳住了情绪,瞧着这干净的坟头甚觉奇怪,“漫山遍野都是雪,为何坟前和碑上没有。”
  她跪得地方似被扫过,只薄薄一层新雪,不似别处积雪甚厚。
  “当是于将军的故人来过了,知道此处的人另也有几个。”秦太师道。
  他们未再疑惑此事,也未逗留,焚纸敬过酒后离开了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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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君兮从外头回来,冻得满手通红,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脱下了沾雪的外袍,小六忙奉上了暖炉。
  “殿下这是去了哪里。”
  风渊一身紫衣坐在屋内,捧着热茶,青丝垂肩妆容妩媚,狭长的柳叶眉分外惬意,声音悠悠而来。
  傅君兮坐到他身侧,“平日不见你,我生辰也不来,今日这鬼天气你倒是来了。”
  风渊轻放了热茶,淡淡道:“生辰宴有的是人奉承殿下,我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今日不同,想必殿下也有话要与我说。”
  傅君兮轻点了下头,“小六,你先出去。”
  小六告退,贴心的带上了门。
  傅君兮眸中平静,不急不缓的说道:“秦修不惜休了原配夫人,不日就要与萧兰儿大婚。萧馨儿近来也去了多趟将军府上,没有信件,做什么也无从得知。”
  风渊眼眸略沉,“殿下监视了萧将军府?”
  傅君兮摇头,“只派人夜访他的书房,搜罗了几回,但都无功而返。”
  “秦公子要娶将军之女,恰恰是结盟未成的表现,殿下若是对将军府再行猜忌之事,怕是会适得其反。”风渊道。
  傅君兮叹息,“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除了盯着还能有什么办法?”
  寒风随着窗户侵入,傅君兮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把暖壶放到了膝上。
  风渊起身去关了窗,光看这背影胜过金陵城许多庸脂俗粉。
  他再次坐定后,狭长的眼睫微动,“萧将军与殿下离心,无非是因太子妃之位无望。他已位极人臣,只差个萧姓的皇后了。”
  傅君兮沉思了下,“萧馨儿不能为后。”
  风渊自是知道他对萧馨儿的厌恶,并不意外,“两月间,满朝皆知殿下与皇上离了心,淑妃近来频频将二皇子带到陛下面前,陛下再不喜其生母,那终归是亲儿,何况二皇子颇为聪颖。”
  傅君兮嘴角往下绷了绷,沉默不语。
  风渊提壶添茶,推给了他,淡淡道:“殿下再不去上朝,将军以为太子废黜有望,更会与秦太师一条心,扶持二皇子,并嫁庶女给二皇子。”
  傅君兮笑了笑,近日来他也听说萧将军带年幼的庶女入宫,去见过了二皇子。
  “二弟无实权,无倚仗,他称了帝这朝廷就是萧氏的天下了。”
  风渊轻点了下头,“皇上不可能废黜殿下,这个道理殿下明白不够,要萧将军明白才行。”
  室内渐渐暖和,傅君兮的手不再僵冷,他从暖壶上抽出了手。
  “你怎知父皇不会废我。”
  风渊淡淡道:“你未做人父,不明白他即是皇帝,亦是你的父亲。”
  傅君兮皱了下眉间,“可他也是二弟三弟的父亲。”
  风渊摇头,发间的玉钗轻晃,“你这个父亲偏颇极了,心里只你一个儿子,为人父,又怎会跟亲儿计较。他现在做的事都是为了你。”
  傅君兮不解的抬头看他,这一刹间觉得风渊也竟然说起了混话。
  父皇收了他监国之权,虽未废太子之位,却是让整个朝廷都切实感受到了储君之位有所动荡,如何是为了他?
  风渊眯了下眼,轻嗅了熏香的长甲,幽幽道:“皇上欲传位于你,自然会替你再除去掩路荆棘。”
  傅君兮怔了怔,双眸不可控制的颤了下。
  “不可能,我还未有子嗣,父皇急着传位做什么?”
  风渊叹息,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了,“礼部侍郎奏请封二皇子为王,皇上当时不做回答,可过几日发生了什么,殿下想必也是知道的。”
  傅君兮沉声道:“有人上奏礼部侍郎贩卖私盐,罪当贬黜。”
  风渊道:“众人都猜测其人是太子的近臣,才会有此奏对,殿下,是吗?”
  傅君兮摇头,弹劾礼部侍郎的并非他的近臣,也几乎无往来,“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是父皇所为。”
  风渊倒掉了微凉的茶,又重沏了一壶。
  “殿下自能分辨忠奸,只是于皇上而言,殿下还是个需要他庇护的孩子,行事不免急促极端了些。”
  傅君兮扶额,甚是头疼,“若是萧将军秦太师对二皇子有了扶持之意,不少臣子都要跟着倒戈,父皇怕是得换了半个朝廷的血。我倒宁愿父皇不要这么做。”
  如此一来朝局动荡,河山不稳,外邦皆对凉启国虎视眈眈,很可能趁虚而入。
  傅君兮揉了揉太阳穴,决定道:“明日我就去上朝,与父皇冰释前嫌。”
  止住朝臣们的倒戈心思,稳住朝纲,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去坐稳这个太子之位。
  “殿下需许萧侧妃后位。”风渊突然道。
  傅君兮眼眸凝滞了片刻,“没有别的法子了?”
  风渊若有所思,眸光轻垂,抿嘴不言。
  傅君兮似乎有些累,摆了摆手道:“让我想想。”
  萧将军所图不过一个萧氏皇后。
  可一旦立了,后史留书上他的妻子都是萧馨儿,而不是他母后属意的阿月。
  傅君兮胸间沉闷消散不开。